早在20世纪90年代,学者郑炜明就提出了划分澳门文学的两个标准,它们是:“一,澳门人的任何作品,所谓澳门人的作品是指土生土长并长期居留澳门的作者的作品,以其在澳门写作的作品为准;二,任何人所创作的内容与澳门有关的或者以澳门为主题的作品。”这样以宽容的态度来界定澳门文学,是值得欣赏的,但似乎显得过于宽泛,“中西文学中与澳门有关的创作”或者“任何人所创作的内容与澳门有关或者以澳门为主题的作品”,是否可以把闻一多的《七子之歌》或奥登以澳门为题的诗歌都纳入澳门文学呢?因此,在定义“澳门文学”时,应该清楚地注意到“澳门文学”和“关于澳门的文学”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差别。
澳门文学是地域性文学,但不同于广东文学或者北京文学这样的地域性文学,它深受中国文学和葡萄牙文学的双重影响。因此,葡语文学是澳门文学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也是澳门文学多元性的重要体现。大多数以澳门为背景的葡语作品讲述的依然是葡萄牙人自己的故事和感受,虽然会向中国人的世界投去好奇的目光,但绝大多数都停留在“异国情调”的描写上,但也有作家试图冲破这种边界,探询中国人的生活和情感,玛丽娅·昂迪娜·布拉嘉(Maria Ondina Braga,1933—2003)就是这样一位作家。她1961年只身来到澳门,在一家教会学校教授英文和葡文,澳门激发了她对中国的兴趣和热情,也给了她写作的灵感。澳门的生活经历让她创作了两部小说集《澳门夜曲》和《神州在望》。她对中国的热爱使她感性、优美而略带忧伤的文字始终贯穿着人性的柔情,她不像许多西方作家在描写中国这个“他者”时常常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尽量避免偏见,显示出人道主义的关怀。女作家晴兰(Fernanda Dias,1945—)1986年来到澳门,曾在葡文学校任美术教师,已出版多部诗集和小说集,主要有《纸的时刻》《繁华盛日》《二胡》《茗》以及《太阳、月亮以及丝绸之路》。在中国友人的帮助下,她还翻译了《澳门纪略诗歌选》等作品。她热爱中国,她曾说“我的一半留在了澳门”,而翻译是她表达热爱的一种方式。另一位依旧活跃的葡语作家是左凯士(Carlos Morais Josê,1963—),他在澳门已生活了三十多年,身兼诗人、小说家、记者、出版人、翻译家等多种身份,迄今已创作了《内港》《死在四个夜晚》《忏悔档案》《澳门地名书》《食云者》等诗歌和小说作品,以及评论集《迷雾中的九个标点》等,此外还主编、出版了《中国诗歌500首》《陶渊明诗选》《寒山诗选》《中国文学简史》《孟子》等著作,创办了汉学杂志《中道》,为中葡文学交流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土生葡人文学是澳门葡语文学独特的风景。土生葡人作家一般用葡文写作,也有人用土语(Patúa)写作。土生葡人文学过去被纳入“葡萄牙文学”,但土生葡人文学研究者汪春认为,土生葡人文学是澳门文学的一部分,它的根在澳门而不在葡萄牙,是澳门的历史孕育了土生文学。飞历奇(Hnerique de Senna Fernandes,
1923—2010)是澳门土生文学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他的曾祖母是中国人,他的妻子也是中国人。他在澳门出生,虽身为律师,但酷爱写作,发表了《南湾》《望夏》《爱情与小脚趾》《大辫子的诱惑》《朵斯姑娘》等小说。其中两部长篇小说《爱情与小脚趾》和《大辫子的诱惑》,已被改编成电影。1956年,一本由葡语写成的描写中国人生活的短篇小说集《长衫》在里斯本出版,作者名叫江道莲(Deolinda da Conceicão,1913—1957)。她在澳门利宵中学读书,接受的是葡萄牙的正规教育,但在她的作品中我们却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与其他葡语作家的写作,她关注的是在澳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中国人的真实故事:中国人的风俗,中国人苦难的命运,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束缚……她的作品提供了一幅幅展现澳门历史风俗的真实画面。诗人李安乐(Leonol Alves,1920—1980)从小热爱诗歌,由于父亲早亡,生活艰辛,不免在诗歌中抒发悲叹,但也有对中葡文化热情的赞颂,并对自己混合中葡两个民族血脉的身份深感自豪,正如他在唯一出版的诗集《孤独之路》中所写:“我的胸膛是葡国的,也是中国的,/我的智慧来自中国,也来自葡国。”“我是谁”是关于血缘、国籍、族群和文化的追问,也是对文化身份的识别与体认的渴望。此外,飞历奇之子飞文基(Miguel de Senna Fernandes,1961—)继承父业,不仅是执业律师,也热爱文学,他与友人一道组建剧团,坚持创作,上演了多部话剧,如《毕哥去西洋》《圣诞夜之梦》《西洋,怪地方》《阿波要庆祝》等。
澳门回归祖国已经25年。这片土地仍然是许多作家创作的主题,他们以崭新的心境和角度去审视和书写澳门的历史变迁,他们的写作无疑是构建澳门文学的重要因素,同时也是澳门文学“尊重包容和谐共生”这一特征的体现。
(作者系澳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