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概念提出已有7年,它的面世紧跟大湾区的规划,属于国家战略的一部分,是一种文化召唤与催生。文化本身就在政治、经济之后,需长期浸润而生。而紧要的是对自身的认识、方向的辨析与方式方法的确立。
在建设国家民族共同体中,大湾区不仅是经济共同体,在文学、文化层面也须融合创新,建构起文学的共同体。这种文化使命将使大湾区文学产生极大影响。
大湾区成形不只因地理原因,同是广府人主体,族群的方言、习俗与民间信仰几无差别,生活方式、习惯与趣味也极为相近,它们构成了一个文化共同体的基础。黄谷柳的长篇小说《虾球传》生动表现了广府人的生活,可以说《虾球传》就是旧时大湾区文学的一张“脸”。金庸的武侠小说、蔡澜的饮食文章,从文学到生活随笔都是香港消费型社会的表征,在商业气息浓厚的珠三角自然引发共鸣。
澳门这座城市体量虽小但文化含量极高。当年魏源的《海国图志》、郑观应的《盛世危言》影响深远。澳门最早出现西式大学、医院、印刷厂,外文报纸、中译本《新约全书》《华英字典》也首次在澳门出版。康有为在澳门创办《知新报》,是维新派幸存的报刊,现代意识浓厚。东西方文化的结合由澳门向内地辐射,推动了中国现代国家的转型。
澳门四百多年的历史,文学走过了一条中外兼容的道路。作者有内地被贬者如汤显祖,有国变后孤贞不屈削发为僧者如屈大均、方颛恺,明代遗民张穆、屈翁山、释大汕等,清代遗民汪兆镛、吴道镕、张学华、汪兆铨、钱二南、利树宗等。他们创作数量庞大,有历史记事、故国相思、边海风情、异邦方物,作品迥异于内地,特别是域外风物多无汉名,创作者开创了音译的先风。
当内地白话诗盛行,澳门仍热衷于古典诗词写作。他们以文言文作为华人身份的自我认同和对民族文化的坚守,长期与西方文化对抗并行。上世纪40年代抗战时期大量移民涌入,白话文学才兴起,新诗活跃的局面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形成。
澳门最早向大海敞开胸怀。葡萄牙诗人贾梅士、庇山耶先后来到这里,创作了成名作《葡国魂》和《滴漏》。殖民者带来的不只是西方文化,还有印度、日本等国的文化,澳门曾聚集了多个不同民族,孕育了一个以葡萄牙血统为底色、融入东方不同族裔基因的“澳门土生”族群。一边是洋人区,一边是华人区,两种语言、两种宗教、两种教育制度、两种建筑风格、两种生活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中葡两种文化彼此共存,和谐兼容。
“澳门土生”族群在16、17世纪用夹杂着少许粤语的土生葡语创作歌谣。上世纪40年代“土生文学”集中出现,带有“殖民色彩”的作家群来澳门生活,体验异国情调;有“澳门葡侨具华化色彩作家群”,他们生活在澳门,受东方文化影响较深;有“澳门土生葡人作家群”,他们由欧亚混血儿组成。他们的作品发表于澳门葡文报刊,有的作品在葡萄牙和澳门拍成电影。爱蒂斯·乔治·玛尔丁妮描绘土生族群家庭历史和漂泊世界的人生命运的长篇散文《废墟中的风——回忆澳门童年》,被视为表现土生文化的经典之作。土生葡语创作的戏剧常受葡萄牙方言戏剧节和旅居美国、巴西的土生葡人邀请,前往演出。
澳门文学诗歌成就很高,诗人众多,散文写作者更多,而戏剧则天天上演。澳门回归后,离岸文学和“寄寓文学”终结,文学社团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无论八十老翁还是中小学生,都有能诗、善诗者。多媒体时代,澳门仍然拥有近30种报纸,绝大部分开辟了副刊。澳门人坚持传统阅读习惯,这一休闲文化与文学、戏剧结合,营造出浓厚的文学氛围,文学成为了一种市民生活。
在澳门生活的人举止文雅,谈吐温婉,充满自由浪漫的气息,有一种如水的安宁与静谧。文学与海洋的历史连通,具有全球视野。这种独特的经验和体验,能够创造出具有深度的澳门历史和现实的表达。
粤港澳有太多需要被发现、被书写的人和事,深入中国近现代历史肌理,表现中国走向世界、走向现代国家的艰难历程,撷取改革开放前沿生活的浪花。这是凡有雄心的作家都不可错过的富矿。假以时日,一个生机勃勃面目崭新的大湾区文学将出现,世人的目光将跟随它投向鲜花不谢、海浪不止的辽阔天地。
(作者系中国作协散文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