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力量

期待一种充满未来感的乡土写作

□周荣池

《父恩》,周荣池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24年9月

毋庸讳言,我们的乡土文学书写面临着困境。作为一个长期从事乡土写作的人,我在对自身阅读与写作经历的不满中感受到乡土文学在意境和手法上所背负的沉重包袱。诚如这种题材的名字本身所喻,乡土书写如何能够“乡而不土”,这也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故地、往事、旧俗、方言这些与乡土不可分割的元素,让当代的乡土写作一直呈现出某种老旧的风貌,而写作者自身也基于对历史、村庄或自然的某种特定气质的考量,似乎乡土必然是古旧、苍老而遥远的。因此乡土文学总是被作者自限或读者感知为某种朴素乃至困顿的情绪氛围。

其实,就青年作家而言,作家并非完全无视乡土中国的重大变化,但因为一种公共的文本共识,总体上仍然局限于传统意境的表达。同时,作为大宗题材的乡土文学,除了专业写作者,绝大多数业余写作或仅限于“体己式”的回忆录式的写作都集中于乡土题材。一时间,“忆童年、逛故园、想从前”的文学创作充斥于乡土文学中。大量重复书写不断地增加这种包袱的沉重感。与此同时,语言作为文学的核心要素,在乡土题材中也面临着严重的衰老和匮乏,方言、口语及过于重视自我感受与认知的语态,成为乡土文学写作的某种通病。如何用新的语言风貌和语态去体现乡土书写技术上的时代性,也是热爱乡土的写作者面临的巨大困惑。

作为写作者同时也是读者,我近年来立足于脚下的乡土“里下河平原”,致力于纸上村庄南角墩的构造。虽然有诸多局限,但我仍相信,诚挚地从个体写作体验出发,乡土写作才可能靠近现实、贴合事实以及体现诚实。今天的新农村建设所取得的成效,特别是乡土世界在物质、精神、文化上的变化,是值得重视的现实图景。我的长篇散文《父恩》,文本所呈现的时间主要集中在20世纪后30年,而主要人物“父亲”身上所折射的社会变迁也是巨大的。青年乡土题材写作的“突围”,可以具体到这样几个方面:

从文学自身发展而言,新的乡土写作在努力体现着审视与怀旧的关系。文学作品的写作与阅读,首先注重的是心灵层面的美感,它应该是发现、创造以及享受美感的过程。城市与乡村当然都存在美的事实与体验。作为乡土写作者,过去往往偏颇于接受村庄这座“博物馆”所呈现的更接近于泥土与自然的美感。一味地偏颇于过往甚至厚古薄今是有失公道的。事实上,更多乡村中的人应该有机会也更愿意离开贫苦的现实,也许未必都要进入城市,但他们应有更多机会远离实际的苦困。写作者要正视这些乡村中人的努力,而不是为了某种苦情的因素而忍心让他们周旋于苦难,并认为这才是乡土生活的本态。与此同时,更应该在创作中建立一种“平视、宽容并表达苦厄”的创作态度和审美意识。苦难与幸运在文学审美视野上并非完全对立,现实的丑恶某种程度上也能通过时空的转化和哲学的解读,成为另一种令人心痛的美感。

从精神内质而言,新的乡土写作在努力表达着自我与共性的关系。因为乡土书写者面对真实的土地,作为物象的村庄、河流或者草木容易形成共情,乡土文学也容易进入自我的体验与认知之中,这一度甚至使得城乡关系形成某种对立,“厚乡而薄城”的情绪成为某种共识。这漠视了城市与乡村互相依存的关系。村庄有自身的问题,城市有其独特的优势,两种生活情景和方式有深刻的内在联系。哪怕对于业余创作者而言,一味地赞美乡村的宁静与朴素也是消极的,特别是罔顾乡村发展中的具体问题,对于乡土文学创作有害无益。比如当下现实生活中,农民普遍的维权意识和守法观念之间的矛盾,仍然是乡村治理的顽疾。《父恩》中父辈们面对村庄土地流转时聚众闹事的情景,凸显了村庄深刻的现实状况。一味忽视乡土存在的具体问题,盲目地进行空洞的、审美化的表达,既可能带来精神层面的困惑,也减损了新乡土写作的复杂性与可能性。新一代际的乡土写作者已经意识并着手处理这样的问题,这是乡土写作的新的气象。

从社会意义而言,新的乡土写作在重新定义着过去与未来的关系。无论如何,我们的写作都与时代有密切的关系,对于写作者而言这种关联可能是显性的,也可能是隐形的,但一定都是明确存在的。许多经典名著能够跨越时空的界限影响今天的文化生活,正是因为它们占据更为多维的“时态”。具体来讲,过去的作品能够解决从当时(已然的过去)到现在甚至未来的问题,这才是一部作品传世的能量所在。比如今天再读鲁迅先生写于1921年的《故乡》,其所展现的乡土人情的冷漠、麻木、市侩和猥琐,并由此所体现出对旧世界改变的期待与深意——直到今天,在社会现实与写作观念上仍然给我们深刻的启发,这也是乡土写作者所要学习的。作为现实题材主战场的乡土写作,如何不沉湎于故旧之中流连,看清乡村现实生活中方方面面的状况,既参与乡村建设的实践,也以文学的方式记录这样的实践,努力探索未来的出路,这可能更是乡土题材写作努力的方向。

从代际上来讲,逐渐成为主力的“70后”“80后”写作者,在这个问题上做了许多有益的尝试,即让乡土写作更多地充满着“未来感”。因为我们的写作最终是要面对和成为未来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有野心”的写作者要面对的问题。比如《父恩》的主要内容是基于回忆的过去,以及一部分被表达出来的现在,在最后“背影”与“向晚”两章中,明确地表现出对于乡土特别是村庄和未来关系的隐忧和确认。

乡土书写并不是为了回到过去。一种充满“未来感”的乡土写作是新的乡土写作者的自律,并且需要明确地意识到处理乡村与城市关系这一命题的重要性。为什么要选择乡土?今天的乡土写作者可能有深切的理解:乡土正剧烈面对城市化、全球化、甚至反全球化的浪潮,乡土中国的现实里的城市与乡村面临着更多的可能性,如何看待社会现实变化与乡土文学创作,是新一代青年创作者对于新的乡土写作的一个方向与策略。

(作者系青年作家,扬州市作协主席)

2024-12-20 □周荣池 1 1 文艺报 content77494.html 1 期待一种充满未来感的乡土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