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外国文艺

重返浪漫主义:

华兹华斯诗歌中的道德讽喻与自然颂歌

□李晓愚

华兹华斯

过去,人们普遍对浪漫主义文学抱以不太欣赏的态度,尤其那些现代主义者,比如我就曾从一位翻译家那里听到过他对浪漫主义文学的不屑,他认为浪漫主义者对情感的不加节制让人厌烦。我一度也曾秉持“半个”这样的态度,直到眼看着当代人心灵的干涸,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人与自然的脱轨,我像多数中国人一样,梦想着重回人与自然的亲密世界,也开始渴望情感的真挚以及朴素的田园生活……这一切的转变发生很自然,正如陶渊明的诗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样的时候,重估浪漫主义文学价值似乎也成为某种势在必然的事情了——当然,短短篇幅内,只能挂一漏万地谈论粗浅看法。

应当这样说,18至19世纪之间发生的浪漫主义运动,对整个世界的改变影响是深远的,在英国思想家以赛亚·伯林看来,任何20世纪的运动都不及浪漫主义运动来得深刻,它给整个社会生活带来的震荡余响不绝。他在其著作《浪漫主义的根源》一书中,这样描述过浪漫主义:“浪漫主义是对各种普遍性的激烈反叛……人们所钦佩的是全心全意的投入、真诚、灵魂的纯净,以及献身于理想的能力和坚定性,不管他信仰的是何种理想。”

这场运动肇始于德国,在法国掀起令人震惊的大革命(当然,大革命暴力的一面并非来自浪漫主义),而它在英国的成就主要体现在诗歌上,其中的领袖人物即为诗人华兹华斯。(浪漫主义诗歌六大家:布莱克、华兹华斯、柯勒律治、雪莱、拜伦、济慈。)

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一起,引领了整个英国文坛重新审视自然、观察自然的方式,这种革新在当时是革命性的新风尚。翻译家黄杲炘在译者前言里言简意赅地作了这样的介绍:“它摆脱了18世纪多数诗人所恪守的简洁、典雅、机智、明晰等古典主义创作原则,在形式上摒弃了在蒲柏手中登峰造极并垄断了当时诗坛的英雄双韵体;在内容上,以平民百姓日常使用的语言描绘和歌颂大自然的景色和身处大自然中人们的生活(尤其是遭受到不幸和贫苦无告者的境遇),抒发诗人的感受和沉思,开创了探索和发掘人的内心世界的现代诗风。”

如果说之前主宰18世纪的审美是对称、优雅、理性以及对情感的贬斥,那么随即而来的浪漫主义运动则将这一切都打破,他们是情感的歌咏者,对理性主义的狂妄大声呵斥,他们拆解启蒙思想家的概念,将那套秩序的外套随手丢弃,他们走出理性的樊笼,带着理想的赤诚拥抱自然田园。与此同时,他们高举天才的创造力,并以此反抗世俗社会的陈规。

诗人华兹华斯便是在这样的时代精神中成长起来的,他成长于英国西北部风景宜人的湖区,那里至今还是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那里的山川、森林、河流、湖泊和童年记忆将久久地影响着我们的诗人。华兹华斯终其一生都是一位徒步自然的爱好者,这种生活方式对他作品的内容与审美趣味的影响不言而喻。

华兹华斯的父亲是一位律师,他的童年时光生活得比较富足,他们家那栋美丽的大房子至今还矗立在风光秀丽的湖区。然而,8岁的时候他母亲亡故,13岁的时候父亲亡故,从此舅舅们就成为他兄弟四人的监护人。17岁的时候,他进入剑桥大学学习。应当说,华兹华斯的生活总体来说比较平顺,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相较于其他几位浪漫主义健将来说,他是他们中最长寿的一个,也是在生前就收获巨大名望并成为英国桂冠诗人的那一个。一句话,他是个幸运儿。

青年时,他受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前往法国,并在法国与一位女性相恋。华兹华斯的政治思想总体趋于保守,只不过青年人特有的叛逆和先锋让他对大革命抱有同情和欣赏,他还为此写过作品,毫无疑问在当时的英国没法出版。

保守的舅舅们无法忍受华兹华斯的激进言论和同情大革命的思想,他们威胁切断对他的经济援助,华兹华斯受困于此,也就和法国女友分道扬镳了。另一方面,大革命后面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暴力血腥让本就谨慎胆小的华兹华斯开始思考和畏惧。

1815年,华兹华斯将与柯勒律治一起出版的《抒情歌谣集》中自己的作品单独拿出来,并重新写了序言——此前这本诗歌合集再版的时候,他也曾写过一篇序言,两篇文章合起来就是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美学纲领。他的核心观念就是主张回到自然回到田园生活,用日常语言写出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美,尤其他将感情置于诗歌的重要位置,这与后来的现代主义诗歌回避情感贬斥情感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华兹华斯在众多作品中都表达了他对自然与智慧之间的看法,比如在其名作《丁登寺》一诗中,他这样写道:

我很高兴,在自然

和感官的语言中认出系住我

纯净思想的锚,认出我心灵的

保姆、向导和护卫,还有我整个

精神世界的核心。

而我这个大自然

崇拜者,精神抖擞地来到这里

朝拜;或者说,我来这里时怀着

更热烈的爱——啊,是更圣洁的爱。

可以说,在这里,爱与自然和纯净灵魂等浪漫主义核心美学都有了。

而对那些只喜欢整日沉浸书斋里远离大自然的饱学之士,华兹华斯一首名为《反转》的作品,很能说明他的一贯态度:

书!那沉闷的无尽争执,

来吧,听树林里的红雀,

它的音乐多么动听,我发誓,

那里面的智慧更多。

听,画眉的歌声多么欢快,

它不是寻常的传教士。

来吧,到万物的光芒中来,让大自然做你的良师。

除了对自然之美与智慧的热诚歌咏外,华兹华斯作品中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内容是他对普通人尤其遭遇不幸的人的同情,并且在这样的作品中通常伴随着诗人强烈的道德讽喻。

他写善良美好的少女却遭遇情人的背叛和抛弃(《露丝》),写不幸夭折的孩子却拥有兄弟姐妹的爱(《我们是七个》),写丧失孩子的母亲的悲苦(《玛格丽特的悲苦》),还写英国乡间为人所鄙视的乞丐(《坎伯兰的老乞丐》)……他写雏菊写蝴蝶写牧童……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道德败坏的人,他们甚至连别人施舍给乞丐的几个钱也要抢走。在这样的作品中,华兹华斯倾注了强烈的个人情感,并毫不讳言自己的爱憎,其中的道德讽喻非常明显——譬如,他声称乞丐的存在有助于激发人们的同情心,而拿走乞丐钱币的人则只会带坏自己的后代,祈祷抓壮丁的人有天能带走那个人。

作为长期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当代人,偶尔重返浪漫主义文学,或许也是对与大自然脱轨太久的心灵的一种疗愈。

自然带来的知识无不可爱

我们的智力贸然插手,

扭曲了万物的美好形态,

——我们杀戮,以解剖。

华兹华斯在一首从法国归来后所写的作品中,有几句诗行应该是诗人的理想生活:

简朴生活和高尚思想、

心灵的平和、对做错事的恐惧、

古老而正确目标中的朴素美

以及表达出基本律法的信仰。

“也许我不在人间/发一声轻轻的叹息”,但是他给我们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留下了关于自然最美的诗行,成为后世随时可以取用的浪漫灵药,让我们重返浪漫主义文学的世界,重返自然的怀抱,像自然之子一样重回久远的家园。

(作者系青年诗人、译者)

2025-01-06 □李晓愚 重返浪漫主义: 1 1 文艺报 content77667.html 1 华兹华斯诗歌中的道德讽喻与自然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