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他是造过很多新房子的人”

——贾梦玮印象记

□苏 童

贾梦玮的生活与写作,往往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外。

朋友圈里很少有这样的范例:初中毕业时候与父母赌气,放弃了高中学业,选择去建筑公司谋生,在喧闹嘈杂的建筑工地上,他把自己的生活改造成了另一所学校:多年以后,他考取了丁帆老师的硕士;又多年以后,他成为了丁帆老师的博士;再多年以后,他戴上了南京大学的博士帽。现在想想也神奇,他少年时代的弃学,竟然是一次抛砖引玉的壮举了。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忘了为什么事,我去颐和路老房子里的作家协会,路过《钟山》杂志社,看见茶几上堆着杂乱的饭菜,还有好多啤酒瓶子,原来是贾梦玮在宴请宾客,一如那张作为餐桌的茶几,他的待友之道热情、粗犷,随遇而安。那时候他还是个单身青年编辑,常常睡在编辑部的行军床上,做着青年编辑该做的各种事情,生活忙碌而零乱。我从来没有想到,他在这样的生活里为自己规划了一条通衢大道,趁着栖身颐和路2号的机会,他会经常骑车从那青砖门洞里出去,在四周的民国公馆区到处转悠,独自瞻仰沿途的每一栋老房子,瞻仰过后是甄别,甄别过后是搜集历史,记录下来——这种写作的发生,属于因地制宜,也属于随遇不安了。

他是造过很多新房子的人,很明显,民国的老房子对于他不仅仅是房子,他对老房子的热情也并非来自对“老”的膜拜,而是对“房子史”的兴趣,准确地说,“房子与人”——这才是他热衷的写作素材。

《南都》就是贾梦玮当年流连于南京老房子东张西望的收获。张爱玲家的祖宅、姚鼐的钟山书院、鲁迅的江南水师学堂遗址,都留下过贾梦玮的足迹。我至今记得,因为多次考证陈立夫、陈果夫公馆的史料,他后来与陈氏后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陈氏后人每次到南京,必与梦玮一聚。有一次我也有幸忝列其中,与客人推杯换盏之间,依稀感受到历史散发的神秘香气。现在想起来,这香气是被贾梦玮悉心收藏在他的宝瓶里,适时散发的。

《红颜》当然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文本。贾梦玮的长相北方偏北,情感却常在热带雨林附近徘徊。这本书的书写,他将热情的目光专注于历史中的女性,以及那些女性的深宫生活场域。这是一些特殊的女性,被政治与脂粉的混合物涂抹一身,男性给予他们此生的荣辱,而他们的名字留在历史册页里,是否芬芳美丽,必须等待时间的鼻孔去辨别,宣判者依然是男人。寂寞宫殿必然倒塌,必然消失,他们的身体早已经香消玉殒,但贾梦玮在这本书中挽留了他们的音容笑貌。他谈及这本书的写作缘起,自称“无意于做一个女权主义者”,只坚持使用“人”权主义的目光。我喜欢这样的表述,在我看来,“人”权主义的目光,无疑是写作者最宽阔最深邃也最美好的目光了。

难以想象贾梦玮在忙得像陀螺一样的生活里,又结集出版了新作《往日情感》。这是他的热爱,大概也是他选择的责任了。往日情感永远需要书写,为了纪念我们的往日,也为了眺望我们的未来。

(作者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2025-01-13 □苏 童 ——贾梦玮印象记 1 1 文艺报 content77773.html 1 “他是造过很多新房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