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儿文艺

走向儿童本位和艺术自觉

——重新审视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儿童文学的黄金时代

□舒 伟

有自觉意识的儿童文学产生的必要前提是现代意义的“儿童”与“童年”的发现,及童年文学叙事的表达艺术的日臻成熟。这具体表现在时代变迁中的童年观认知的提升,以及儿童本位的童年叙事艺术在大文学系统的引导下逐渐走向自如的表达。在19世纪工业革命推动下出现的动荡与变革的社会转型期,儿童本位和艺术自觉的童年叙事异军突起,冲破了儿童图书写作领域根深蒂固的道德教诲藩篱,颠覆了长期占主导地位的恪守理性说教原则,以卓越的艺术成就开创了英国儿童文学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总体来看,儿童本位和艺术自觉是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儿童和青少年文学叙事的两大关键特征,它们标志着一个全新的童年叙事文类的成熟与确立,这是从早期的宗教童年叙事和纽伯瑞开创多样化童书出版格局以来的全新的历史进程——走向契合儿童和青少年审美接受和认知培养特征的真正意义的儿童本位的童年叙事。

幻想叙事与现实观察

长期以来,在有关维多利亚儿童文学黄金时代的研究中,学界对于童年文学叙事中的幻想叙事(童话小说)普遍给予了高度评价和重点关注。相比之下这一时期的现实主义童年叙事作品的考察广度和研究深度还有很大提升空间。批评家雷蒙德·威廉斯在考察维多利亚时期的一批重要英国小说家的作品及其文化观念时,揭示了这些作家在面对巨大社会变革和动荡时在思想和情感上的反应,认为他们形成了一种“可认知共同体”,而且具有特定的“情感结构”。这为维多利亚时期异军突起的童年叙事研究提供了有益的批评借鉴。在19世纪工业革命的浪潮中,当维多利亚人面临由急剧的社会变化和深刻的信仰危机带来的新问题;当人们长期习以为常的生活经验和文化感知经验受到强烈冲击,乃至被阻断,需要获得新的解释时,敏感的文人作家及知识分子不得不竭力建构新的情感反应和思想认识体系,以寻求应对危机与迷茫的途径。“重返童年”的时代意义及其文化思潮由此引发,随之出现了两种影响深远的童年叙事:以查尔斯·狄更斯作品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童年叙事和以刘易斯·卡罗尔作品为代表的幻想性童年叙事。

情感结构和童年精神

在社会动荡和变革的时代语境中,尤其在面对下一代的身心成长和教育问题,以及人们期待少年儿童如何从家庭步入变化与动荡的社会时,为儿童和青少年写作的众多作家通过他们各自的童年叙事完成了共同的“情感结构”中的儿童文学表达。这个儿童文学共同体阵营中具有不同的艺术追求,但表现出共同的指向,而且这个共同体预设的相同的读者对象决定了各叙事类型之间的文化逻辑和审美接受的内在关系,对巨变时代形成的情感结构也是这个文学共同体的集体意识所觉察到的。

维多利亚时期的童年叙事不仅文类多样,题材丰富,而且艺术成就斐然,影响深远。以狄更斯作品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童年叙事成为英国文学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狄更斯的童年叙事作品撕开了统治阶级标榜的社会繁荣和体面生活的面纱,使读者直面黑暗现状;揭示生活真相,容量厚重,具有遒劲的批判锋芒和细致入微,引人入胜的叙事力量,不仅对于维多利亚时期英国诸多方面的社会改革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而且形成了英国儿童文学创作领域影响深远的狄更斯传统。与此同时,卡罗尔的两部“爱丽丝”小说“闯进了一片寂静的海洋”,成为这一时期的幻想性童年叙事的翘楚和引领者。“爱丽丝”小说释放了长期被压抑的幻想文学的叙事能量,以洞察事物真相的童年精神的哲学底蕴和无畏胆气拓展了幻想性童年叙事的高度和深度。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们的经典性显示出愈加勃发的生命力,衍生出各种媒介和各种艺术形式的再创作。与此同时,一大批卓越的幻想性童年叙事作品相继出现,革命性地颠覆了长期以来在英国儿童文学领域占据主导地位的坚持道德说教与理性训诫宗旨的儿童图书写作格局,构建起张扬童年自由精神的幻想儿童文学家园。

校园故事、家庭生活及社会关系

维多利亚时期的儿童幻想文学异军突起,大放异彩,其中女性作家群体的童话创作构成儿童幻想文学的半壁江山。她们创作的文学童话具有多彩的艺术魅力,为维多利亚时期的童话叙事创作突破道德说教的藩篱,迎来儿童文学黄金时代作出了不容忽视的卓越贡献。随着工业革命的迅猛推进,社会转型期对各类人才的需求凸显出来,学校教育的状况日益受到各方重视。从狄更斯作品中对寄宿学校和市镇公立学校内外黑暗状况的揭露,到萨拉·菲尔丁和夏洛特·勃朗特等女作家对女子寄宿学校女生校园生活的描写,作家们对学校的状况和校园生活的敏锐观察和生动描写也引发了社会公众对学校教育状况的关注。

与此同时,一方校园之地关联着众多少年儿童的家庭生活及社会关系。从早期作品散点式地呈现各类学校的教育状况,到随后全景式地聚焦校园生活,讲述校园故事,现实主义的校园叙事在维多利亚时代取得了丰硕成果,出现了影响至深的重要文本,如托马斯·休斯的《汤姆·布朗的公学岁月》,弗雷德里克·法勒的《埃瑞克:一个发生在罗斯林公学的故事》,塔尔博特·里德的《圣·多米尼克学校的五年级》等,由此形成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少年校园叙事传统。这一时期的少年历险小说也成为很受欢迎的儿童和青少年文学叙事类型。19世纪初,随着大英帝国的崛起,其扩张海外殖民地的行动也愈加迅猛。人们对于帝国的海外殖民行动和开拓历险热情高涨。多种类型题材的海外历险小说在维多利亚时期取得长足发展。从总体看,维多利亚时期以狄更斯作品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童年叙事,以卡罗尔作品为代表的幻想性童年叙事、女性作家群体的新童话叙事,以及少年校园叙事和少年历险叙事等多种文类,共同构成了维多利亚时代以儿童和青少年文学叙事方式表达的情感结构和文学表达类型,也在特定意义上成为这个国家向年轻一代传递维多利亚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价值标准和道德观念的一种难以替代的文化方式,共同参与了对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儿童和青少年的塑造。

儿童文学批评与学科建设

对维多利亚时期的儿童与青少年文学叙事共同体的研究有助于考察儿童文学的学科研究的历史进程。事实上,如果长期以来没有出现儿童本位和艺术自觉的儿童和青少年文学叙事实体,儿童文学的学科研究是无从谈起的。从儿童文学学科研究的历史进程看,19世纪英国儿童文学的黄金时代与20世纪儿童文学的学科研究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内在关联。19世纪工业革命浪潮中异军突起的童年叙事共同体开启了儿童文学的第一个黄金时代,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成为独立于成人文学的真正儿童本位的、契合儿童审美意识与发展心理的童年文学表达。那些具有经典品质的作品构建了现代儿童文学创作的丰硕实体,推动了现当代英国儿童文学的发展,也从此成为儿童文学批评关注和研究的重要对象。这是20世纪儿童文学批评和学科研究的根本前提。

进入20世纪,尤其是60年代以来,一大批文学研究学者投入由英国儿童文学黄金时代发展历程引导的现当代英语儿童文学研究,对维多利亚时代儿童文学“黄金时代”及其作品进行了深入的学术研究,开创了当代儿童文学学科研究的道路。众多学者的批评实践超越了以往师法成人文学或大文学系统的文化研究和审美研究,体现了研究者对人文学科前沿理论话语的创造性借鉴与融合。在人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儿童文学的学科研究获得了原创性的途径和方法,拓展了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使儿童文学研究突破了依附主流文学批评的束缚,也不再作为教育学科的附庸而存在,最终形成了独立自洽的文学学科。

由此可见,这两者之间形成紧密的互动关系,前者是后者存在和发展的支柱,后者不仅阐明了前者作为独立文类的艺术品质,而且其研究成果在文学研究领域获得独立自洽的地位。从认识论视角考察儿童文学批评思想史,梳理20世纪以来英语儿童文学学科研究的发展历程,探讨儿童文学的研究对象与研究主体本身如何规约儿童文学的学科研究和批评模式,可以推动中外儿童文学的实质性交流和互鉴,为当今中国儿童文学批评的主体性建设提供有学科意义的启示,具有新时代儿童文学批评的理论认知意义和批评实践价值。

作为童年和童年特质的文学表达,儿童文学神圣而崇高,守望童年又超越童年,在童趣和深刻、梦幻和现实、生存和理想之间构建起认知和审美的艺术世界。

(作者系天津理工大学教授)

2025-01-13 □舒 伟 ——重新审视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儿童文学的黄金时代 1 1 文艺报 content77789.html 1 走向儿童本位和艺术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