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众文艺是时代浪潮发展到当下,在文艺领域涌现出来的一个突出表征。对于这个2024年底赫然被广泛关注的新概念,我们需要对其内涵与外延,对其构成主体、接受主体、研究主体等进行有效辨识,以更好地推动相关实践与研究的发展。
对“新大众文艺”的拆词理解
“新大众文艺”这一概念由三个词语组成,首先突出的就是一个“新”字。任何“新”的提出,都有相对隐含的“旧”的存在;而且,往往隐含着对于“旧”的“否定”,或者对于“旧”的发展与超越,进而呼吁相关阐释话语的更新。当前,面对新的文艺现象、文艺现场,我们需要提出新的观念与方法,建构新的评价体系,启迪新的文艺创作。因此,“新大众文艺”之“新”,既指向文艺创作现场的崭新气象,也指向文艺研究方法之破旧立新。
第二个词语是“大众”。中国历来有这样的传统,就是强调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古代暂且不论,从100多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通过民主、科学的思想革命,表达对个体的发现与尊重,就已经呈现出这种趋势。到了20世纪40年代,《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文艺的目的是“为了人民大众”,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指向。新时代以来,我们既关注作为服务对象的“人民大众”,也关注作为创作主体的“人民大众”。“大众”的内涵也变得更加丰富了。
因此,关注新大众文艺,要注意“大众”是何人的问题。“大众”是谁?“大众”在哪里?我们能为“大众”做些什么?这些问题一经提出,也就很容易暴露提问者的身份立场。过去我们习惯以启蒙者的姿态进行思考和提问,而在今天这样一个多元化的新媒介时代,这种高高在上、一家独大的启蒙话语姿态,在全新的大众文艺浪潮面前便显出其弊端来。这是因为,启蒙/被启蒙的角色定位与话语言说方式,正与新大众文艺的反启蒙/去中心的特质相龃龉。更重要的问题是,大众群体未必是大众文艺群体。如何把握文艺与政治之间的微妙距离,在政治的“大众”与文艺的“大众”的重合之处,寻求恰切的主客体身份定位,是新大众文艺研究的一大难题。
第三个词语是“文艺”。大众文艺群体的极大扩容,对于传统文艺圈层是一种胀破。从“量”的维度来看,近十年来的文艺发展,早已超出此前几十年的积累与认知。这种对此前既有文艺状态的打破,是潜滋暗长后的集中爆发。各种文艺的边界处在不断消解和弥合的变化之中。需要关注的是打破以后新的认知尚不清晰、规范尚未建立、言说与评价体系还未成熟时的混沌状态。
所以,面对新大众文艺,在进行概念界定时,我们需要思考:能不能建立起适用于当下文艺现场的话语体系,在一定标准下把这一范畴内的文艺作者、文艺作品、文艺现象等涵盖进来?这套话语体系又由谁来制定、如何制定?这些都是我们面对新大众文艺时需要深思的课题。
新大众文艺的构成主体
任何一次文学浪潮的发生与推进,都伴随着从“无名”到“有名”、从散到聚的发展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文艺创作者自发而分散的创作行为,接受者无意识的接受与关注,甚至参与,带来量的积累。与此同时,也需要文艺研究者的主动介入与自觉研究,带来理论的思索,推动实践的飞跃。因此,谈论新大众文艺,涉及其创作者、接受者、研究者等多方力量。
一个新现象的发生,总会有一批代表性作家、代表性作品、代表性思想观念,甚至是代表性话语言说模式,要能够引发关注、形成一定的共识,进而确立其独立性。而对这些有代表性或说以整体性特征出现的人、事、作品、观念、话语的发现、集结、定性与命名,需要观察者、集结者、命名者付出巨大的工作量,进行长时间的观察、思考与总结。新大众文艺有没有它的代表作家、代表作品?需不需要代表作家、代表作品?如果要把新大众文艺的研究话题推进下去,这些问题是绕不过去的。
一般认为,新大众文艺的构成主体主要是广大的社会基层写作群体,像外卖员、保安、瓦匠等平凡职业者,或说“无名”者,其所在行业也是五花八门,他们通过新媒体平台传播创作成果,与读者互动交流,其表现形式主要是网络文艺作品,特别是利于手机传播的文字、视频等,内容主要表达其切身生活经历与情绪感受。只能说,这些都只是新大众文艺的冰山一角。它所包含的主体与表现形式远比这些庞杂得多。也正是这种庞杂,使得总结与评价这一文艺现象变得困难。该从何处下手,标举哪些代表性创作者与文艺作品,才能更好地表现新大众文艺的特征?这其中对创作主体标举与遮蔽的不断纠结与缠绕,会给新大众文艺这一概念的界定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
当然,也可能有另一种声音出现:面对这一崭新的文艺现象,到底需不需要标举一些代表性作家作品进行聚焦?如果需要,会不会又回到传统的创作、发表、评介的老路上去,那新大众文艺的“新”又何从谈起?隐藏在地表之下的海量自媒体创作与粉丝评论等,构成了崭新的文艺生态。与此同时,也存在一些富有个性、但又默默无闻的创作。这些个性化作品,又该如何被“共性”的文艺现象梳理与评价体系所看见?总之,新大众文艺构成主体的庞杂、隐蔽与不确定,将给其研究者带来巨大考验。
新大众文艺研究应采取的态度
应该看到,新大众文艺海量作品中,肯定存在着丰富的文艺新质,蕴含着文艺革新的无限可能。众多的“爆款”作品与大量的同质之作,同时奔涌到接受者眼前。在“流量为王”的网络环境中,如何甄别流量内容的核心品质?当我们面对几千万甚至上亿次的点击量,在惊掉下巴的同时,能不能警觉其中隐藏的同质化问题?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从那些真正有价值、有新质的新大众文艺作品中吸取到有利于专业创作的文艺财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既要开放怀抱,也要有所警觉。对文艺本质与原则的坚守,对真善美的坚守,需要通过剔除低俗、丑恶的内容,保留与弘扬高尚美好的内容来实现。这需要新大众文艺的创作者、接受者、研究者共同努力。
一个新概念的出现离不开背后研究者对概念的提炼、对理论的生发以及对相关话语系统的建构。新大众文艺的提出,以及结合时代背景的阐发与推进,需要有人来做。在这其中,青年研究力量,自然是责无旁贷。他们在新的时代环境中成长起来,更易于理解与接受当下的新事物、新现象,能够运用新的视野与新思维方式去认知与评判。但一个巨大的实操性难题也摆在面前,那就是如何归纳、汇总,从哪种路径去研究新大众文艺。现有的文艺批评思维模式、批评理论话语,能不能适应新大众文艺的发展现状与出现的新质,能不能把它说清、说透,这是文艺研究者面临的挑战。
新大众文艺概念提出后,研究阐释工作务必要跟上。研究范围的确定、研究领域的细分、研究阶段目标的制定等等,其中的轻重缓急都要有序铺展,有计划、分阶段、有目标地开展对新大众文艺现象的观察研究。与此同时,研究者要理解并利用好新媒体技术平台的运作模式,开展充满主动性与创造性的阐发,真正做到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唯其如此,才有可能在一定范围内、一定层面上实现对新大众文艺现象的梳理,实现对新大众文艺内涵的阐释,实现对新大众文艺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的观察,令新大众文艺的轮廓逐渐明晰,对其时代价值与社会意义的研究逐渐深入。
当今时代的重要特征是区块化、分众化、多维化。文艺创作与研究,面对新时代的种种变化必须做出调整。我们不能再以单一的、惯有的模式去培养作家、生产作品、评价作品。新时代环境下,需要打开思路、拓宽眼界,以观察更广大文艺群体的创作行为,思考如何认识与评价新形态下的文艺现状、如何引导大众文艺向健康的方向发展。我们要对新大众文艺展开分批、分类的研究,以其小观其大,以其散观其聚,既要有微观视角,也要有总体意识。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新大众文艺这个驳杂而体量巨大的“庞然大物”面前保持冷静,不致迷失。
(作者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兼职研究员、《当代作家评论》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