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

数字叙事:从“共享的故事世界”到“共享的角色世界”

□赵玄通

近年来数字叙事实践方兴未艾,传统文学文本的经典叙事学不断面临新媒介叙事的冲击,去中心化、去逻辑性的后现代文化和解构主义对于经典叙事学构成了严峻挑战。那么,从传统的经典叙事学到数字叙事学的转型,是一种决绝的“断裂”,还是有内在的连续性?转型的轨迹是不是按照坚定不移的历史进化论?我们应该如何回应这一转型带来的挑战?苏州大学教授陈霖的新著《数字叙事十讲》,既呼应了新媒介技术下的数字叙事实践,又在学理层面回应了叙事学面临的挑战,探索了数字叙事领域的一系列前沿问题。

数字叙事学虽然是一个崭新的学科,但是其来有自。《数字叙事十讲》并不局限于数字叙事领域本身,而是将学术视野探向传统的经典叙事学的深海,去寻求其深邃的学理根基。这本书既看到了数字叙事对于传统叙事的突破与异变,更看到了数字叙事与传统叙事学之间的内在关联性。正如陈霖自己所言:“数字叙事并不一定就比非数字叙事高级或更有价值;而且对数字叙事的关注和研究,也并不意味着对经典叙事学之前和之后的叙事研究的否定和抛弃。”数字叙事不但没有对传统叙事学造成“断裂”,恰恰在深层回应了传统叙事学的学理根基。按照劳尔·瑞安的说法,“叙事乃心理建构,不是感官直接感知的东西。同样,语言表征也是诉诸心理而不是感官感觉”。(详见张新军的《数字时代的叙事学:玛丽-劳尔·瑞安叙事理论研究》)这种心理认知,超越了传统叙事学和数字叙事的界限,形成了叙事学的“模板”。陈霖进一步分析道:“语言文字将故事确立为一种在心理层面的认知建构,在认知层面唤起受众对故事的感知,从而为其他媒介‘如何进行叙事’设立了模板。图画、音乐等媒介在后续的叙事尝试中,同样是在效仿语言文字对受众认知模板的有效激活。”叙事研究具有本体性意义,我们不断挖掘故事世界作为被文本唤起的心理模型的本质,探究不同媒介是如何构建故事世界,以及不同读者(受众)对不同故事世界的不同体验方式,并进而形成对于社会集体想象的塑造。于是,叙事学研究重心从经典叙事学转向了读者和受众的想象活动,从以“共享的故事世界”为核心的研究转向以“共享的角色世界”为核心的研究。这便是数字叙事学发生的内在动力。而贯通传统的经典叙事学与数字叙事学的通道,就是故事世界的“心理模板”。

全书分为十讲。第一讲,阐释了三个贯穿始终的核心概念(叙事、叙事学、数字叙事)及其嬗变过程;第二、三、四讲,从“数字叙事文本”“数字叙事主体”“数字叙事的媒介思维”三个基本层面,搭建宏观的数字叙事学框架;第五、六、七、八、九讲,从“数字互动叙事”“数字叙事时空”“数字叙事视角”“数字叙事声音”“数字叙事结构”等具体的问题与角度进行剖析;第十讲“数字文化视野下的数字叙事”,回到宏观视角,阐释数字叙事如何构成了数字文化及其内在的活力,实现公共性服务的功能。论述层层深入,逻辑严密。陈霖在书中的每一讲,都是从传统叙事学的基本概念和原理着手,逐渐进入数字叙事领域,进而分析数字叙事的原理和实践。如第三讲,从经典叙事学中的“隐含作者”到数字文化中的叙述主体分身,再到数字叙事主体的复合性。第七讲涉及“数字叙事视角”,作者先阐释文学领域经典叙事视角的概念,再考察电影等媒介的叙事视角,最后讨论数字叙事情境中的叙事视角,在深层的学理层面逐步演化。也就是说,经典叙事学的结构分析作为一种“方法”,非但没有失效,反而为数字叙事提供了讨论框架。陈霖的这种“瞻前顾后”的态度,体现了一种严谨而务实的研究风格。

数字叙事学具有开放的跨学科性质。媒介技术不断开疆拓土,扩大着数字叙事的实践场域。数字叙事呈现出鲜明的过程性、生成性、开放性,因而数字叙事学也永远随着时光的前行而不断追踪、研究新的叙事实践。陈霖紧紧跟踪着数字叙事的最新经验,即时更新自己的视野。在他的视野里,数字新闻、数字电影、数字游戏、数字艺术,乃至于日常生活中的数字叙事,都被纳入了数字叙事学考察和研究的范畴,在更大程度上实现传播学与叙事学的学科交叉、“通感”与“共情”。开阔的视野和丰富的案例讨论保证了本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品格。比如,书中多次论及博物馆的媒介叙事和数字叙事的案例。博物馆作为人类记忆的载体和记录特定现实信息的载体,经历了从“去语境化”到“再语境化”的变化,博物馆作为特殊的传播媒介本身就具有潜在叙事元素。同时,博物馆与受众社区之间构成的叙事关系又通过新媒体和自媒体转化为虚拟的数字社区,形成了数字叙事时空。以丰富的数字叙事手段为主导的博物馆展演行为以及虚拟博物馆的建设,都为博物馆数字叙事学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实践基础。博物馆叙事既为数字叙事学提供了经验,反过来,数字叙事学又为博物馆叙事提供了阐释的理论武器。陈霖将博物馆数字技术和数字叙事经验纳入“数字叙事的媒介思维”框架下进行研究,不仅拓展了数字叙事学的研究边界,也显示出勇于突破理论前沿的锐气。

人们往往将媒介技术和媒介经验奉为圭臬,导致了技术至上和感官至上的认知错误。陈霖在讨论数字叙事的时候,对此具有清醒的认识。他在本书彰显的理念可以概括为:破除工具理性,秉持人文理性,倡导实践理性。陈霖并未将数字叙事学视为纯粹的“数字技术”和“叙事技术”,而是在“审美”“技术”“社会”三个维度的综合考量中,建构起来数字叙事学三足鼎立的学理框架。这三者都与“人”密切相关。由此,本书也具有鲜明的反思意识。技术催生了新媒介传播的更新迭代,但是也容易陷入技术至上和技术理性主义的宰制,使得人的生命感觉缺乏丰富性和敏锐性,甚至导致主体性的迷失。陈霖清醒地看到了面对数字情境下副文本激增的情况,数字文化的生机与危机同在。在机械化、数字化、人工智能化的媒介技术环境中,更多的人不仅在日常生活中自身的视觉能力减弱,对视觉义肢的依赖加强,而且视觉理性的力量面临废弛的危险。在人机互动行为中,观众通过操纵界面触达叙事事件中的某个奇点,在另外一个虚拟世界中获得释放,开启属于自我的意义世界,解放出审美主体性。同时,这也提醒我们,数字仿真的控制让观众在无数个虚拟的空间与现实空间中穿梭,外化了观众自我身份的迷失。

(作者系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博士生)

2025-02-14 □赵玄通 1 1 文艺报 content78111.html 1 数字叙事:从“共享的故事世界”到“共享的角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