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林为攀中篇小说《如何避免河流倒映天空》,《福建文学》2025年第1期

于厚重与轻盈之间捕捉日常瞬间

□廖雪霞

林为攀中篇小说《如何避免河流倒映天空》以一个十岁孩童的口吻讲述了关于客家村落摩陀寨的生活记忆。故事开始于“我”的父亲想要建新房。群居的围龙屋过于狭窄老旧,容纳不了家庭的居住需求,邻里又不愿拆了重建。于是爸爸和曾祖父协商,让其把三间老药房让出建新房,作为交换,父亲承诺给曾祖父养老送终。在房子落成前夕,父亲却不愿曾祖父将棺木一同带入新房,因此有意拖延封顶。僵持许久后,父亲与母亲趁曾祖父出门之际将棺木付之一炬。结尾处曾祖父拐杖坠地的声音,宣告了曾祖父的坚守以失败告终。

在题材上,作品可以纳入新乡土叙事的范畴。小说以“我”、父亲、曾祖父三代客家人的生活轨迹为线索,围绕世纪之交客家人走出围龙屋盖房的核心事件,由小见大地反映了客家人在乡土社会现代转型时期的真实境况。对于闽西地区文化与记忆的持续挖掘是林为攀一直以来的创作重点,此前的短篇小说集《搭萨》就以客家原乡的记忆与文化为原型,叙写闽西客家文化地区在现代转型时期的微妙之变。新作在延续前作的追忆童年与故乡之外,聚焦于传统乡土的现代转型的这一历史瞬间,以在场性的书写展现出乡土叙事的新质。

通过对摩陀寨生存空间更迭的描写,林为攀揭示了传统乡土中国转型时期的复杂形式。小说中有三个重要空间意象,一是聚居的围龙屋,二是曾祖父的棺木,三是父亲的新屋。围龙屋作为客家人的传统民居建筑,体现了客家文化的传统礼制与族群意识;棺材是曾祖父的安身之所,也是其对入土为安的传统丧葬礼俗的坚持,二者共同构成了封闭的乡土性的象征;而父亲的新房是对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资源的追求,对应的是现代性的发展需求。面对日益兴旺的人群和变动不居的世界,古旧的围龙屋显得过于拥挤与破败,曾祖父的棺材也与新房格格不入,改变势在必行。对于空间的干预、改造乃至于生产是现代性显形的重要机制。小说中曾祖父与父亲在棺木留存问题上的冲突,实际上是“乡土中国”发展历程中乡土性与现代性的激烈碰撞。在小说的结尾,客家人选择走出围龙屋建房自住,曾祖父的棺材也被付之一炬,预示着“超稳定”的乡土空间在现代转型过程中被取代、改变与重构。

回顾乡土文学的创作传统,传统乡土的现代性变迁始终是一个宏大而深刻的命题。在传统与现代的张力结构中,一批批作家寄寓了或批判或怀恋的情感判断和价值取向。在处理这一命题时,林为攀选择以儿童视角包裹乡土,赋予厚重的乡土叙事以轻盈的质地。小说借“我”这一未满十岁的孩童之口,将父亲造房、曾祖父守棺的主线一一托出。在主线之外,穿插着诸多“我”与玩伴林为强的生活趣事,包括两人跟踪曾祖父赴圩、在猪圈顶下棋、替林为强奶奶干农活帮倒忙等。种种小插曲构成了摩陀寨生活的另一面,显示出乡土生活的多样与鲜活。

同时,这种轻盈还在于以儿童视角小说重拾乡土的日常性。在乡土现代性变迁的历史背景下,林为攀以童稚乡音演绎了乡土记忆的另一种曲调。在“我”的叙述中,曾祖父对于死亡的郑重其事被化解为一顿美味的簸箕粄,围龙屋的日渐萧条也被以没有洗漱声打扰的懒觉、不再能承受“我”奔跑的楼梯一笔带过,父亲与曾祖父间的较量远不如伙伴们的棋局来得战况激烈。至于乡土空间的现代性转变,在“我”眼中也具象化为密集的电线缠绕住了天空、切割了夕阳与朝霞的图景。对于少不更事的“我”而言,现代性不是疾风骤雨,也不是洪水猛兽,而是如水漫丘田般的缓慢浸染与渗透。林为攀以一种在场性、经验化的写作,将传统与现代、守旧与变通等沉重命题化约为乡土生活的吉光片羽,重现乡土变迁的日常性。在这日常性中,有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与交锋,但更多时候二者的关系又是复杂含混的。父亲孜孜以求的新房建造于老药房之上,也说明乡土性与现代性的互渗与交融,恰恰是中国乡土社会变迁与发展的现实特色与独特经验。

《如何避免河流倒映天空》并无书写宏大叙事的伟愿,却对切身性的记忆情有独钟。在乡土的厚重与童年的轻盈之间,林为攀复现了中国乡土在现代转型时期的复杂、含混与细碎,重铸了真实、日常性的瞬间。在这些瞬间之中,饱含着作者对于故土的温情回望,正如小说中那条倒映天空的河流始终隐现在故事之外,而真正蕴藉了无数乡土子女真挚乡愁与怀恋的,是童年洗脸时偶然被装入盆中的一汪明月。

(作者系厦门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生)

2025-02-21 □廖雪霞 林为攀中篇小说《如何避免河流倒映天空》,《福建文学》2025年第1期 1 1 文艺报 content78212.html 1 于厚重与轻盈之间捕捉日常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