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褚婷的《重影》，与其说是长篇小说，更像是一部关于女性生活现状的非虚构作品。小说无比真实，情节推进缓慢，写实程度和信息密度都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虚构作品，整部作品有一种平静之下的疯狂，这既是小说给人的感受，可能也是作者写作时的状态。

小说的故事线非常简单：身为妻子和母亲的柯苗，为了孩子上学，需要和丈夫凌云假离婚，然后购买学区房。在此过程中夫家生意衰落，柯苗结束全职太太的状态，每天奔波于昆山和上海之间工作。在奔波中，童年、原生家庭、成长、友谊等话题一一闪现。“重影”既是一种真实的疾病，也是女性在特定年龄里困境的比喻。

婚姻是小说的第一主题。有意味的是，这场婚姻既不失败也不成功，既不幸福也难说不幸。年少时你情我愿的婚姻走到名存实亡的境地，这份失落乃至绝望，是作者无情呈现给读者的困境。也许，婚姻在时间中变质，柯苗和凌云将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孩子的成长会转移夫妻二人对婚姻本身的反思。但小说设置了关键情节：假离婚以便降低购房首付。在关于假离婚的实施中，婚姻岌岌可危，伴随着新房子出钱和署名问题浮出水面，婚姻遇到了实质性危机，随之而来的是对过去和未来的双重审视。

与婚姻相关的是女性成长的话题。童年时代的柯苗有过人之处，但她逐渐成长为性格内敛的女生，和童年判若两人。把婚姻、成为母亲也纳入一位女性的成长视野，那么柯苗的成长还在继续。在小说里，柯苗必须面对双重的困境，一是童年的自己和青春期之后的巨大反差，二是迈入婚姻前后与丈夫感情的巨大反差。

某种意义上，这是当下的我们所共同经历的一种状态：而立之年后，“生活”可能才开始呈现出它的真实面貌。在这个过程中，柯苗对自己的认知、对生活的渴求，才一点点明确。“如果可以，她不想要任何一样代表‘束缚’的东西……”这或许有些理想化，但这份认识和决心意味着成长的持续。

女性友谊在小说中占据了很大篇幅。柯苗、宋景元、戈茹和龚宝宝（柯苗的表妹）四个女人维持着长时间的友谊，她们给微信群取名叫“名媛群”，其中既有自得，也有自嘲。自得是几个人都有着不俗的家世、工作或身份，自嘲则是因为她们都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小说关于女性友谊不厌其烦地记叙，除了女性交往本身让人感到活力、生动之外，更有着Girls help Girls的意味，缺少这一部分，柯苗的生活可能变得极端。而几个女生各自的过往和现状，则代表了更为广大的女性群体。

除了婚姻、成长和友谊，小说还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即柯苗和苏兴尧的偶遇重逢、相识相知，这并非一段实质性的情感，更多是一种精神投射。一个身陷琐事困扰和迷茫状态的女性，往往憧憬一个精神层面和自己高度一致的人，哪怕这很虚无。而贯穿全文、略带神秘色彩的苏兴尧，并非那种“来自星星的你”式的存在，而是童年时对自己最好的苏局长的儿子，很早就见过，只是在成长过程疏远了，又在偶遇中成为至交，甚至某种归宿。作者如此安排，让生活呈现一种残酷的封闭和局限性。

在略显封闭（烦琐纷扰也不影响其封闭的本质）生活中，个人的生活习惯往往成了大事，尤其在年龄逐步增长之后，习惯、饮食、穿着、出行、身体等具体的事，超过了青少年时代那些荡气回肠的理想情怀。小说花费了大量笔墨写柯苗的生活细节，读起来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切又抽象。主人公围绕“努力生活”的一切道出了现代女性生存的辛酸以及勇气。

婚姻、成长、友谊、憧憬和生活细节等，都是人人都需要与之为伍的事物。小说的魅力在于，它让这一切同时出现，呈现出一种“重影”的效果。生活往往给人一种孤筏入海的意象，艰难险阻无穷无尽，面对这些，唯有保持理性、勇气和毅力。作者写下这部几乎没有戏剧化情节、长达30万字的小说，靠的不仅是激情、冲动、想象，更多还是想留存面对生活的这一份勇气。

（作者系诗人，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