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力量

倚在纯粹与美的门栏

□朱芮瑶

当阅读拥有哲学维度的小说作品时,会即刻想到海德格尔思想中的“道言论”:“技艺几微”产生“间隙”(Riss)而生出“湍急的”(reis-senden)抒发。以这种方式阅读三岛由纪夫,能发现他鬼魅的语言风格杂糅哲学的独具匠心。创作《潮骚》时,三岛由纪夫刚结束欧洲旅行,途经希腊,对这个国家爱意翻涌的他,写出了芳华正茂之时少男少女们青苹果似的懵懂之情,无惧门第和海女们与生俱来对命运的认可与认定,这时的三岛,倚在纯粹与美的门栏。

半自传体式小说《假面的告白》流露出影响三岛一生的价值立场、美学趋向。1956年,《金阁寺》这部极具三岛美学风格的小说作品诞生。小说中,“自身缘构”的境域,被三岛的“诗艺”和经西方哲学、日本禅宗、禅宗本源、以及世事变迁(战争)认知中人性纯然的“恶”,“间隙的”撕裂着。《金阁寺》中见习僧对“金阁寺”既爱又恨的双重情感便是一种隐喻。愈是这样的斗争与对抗,愈会促使“湍急”一涌而出。流光溢彩的金阁寺,有“善”,母亲对儿子看似木然之后的接受与包容;有“恶”,清晨外国男子唆使强迫小僧踢击女人的身体;有“贪”,内翻足的柏木伪装精神依托肉体的放纵萧然。一宗罪案,三岛用他的方式重新构建,体现了他一贯整齐利落的逻辑性。对于西方哲学谙熟的他,在小说作品中,不仅沿袭着哲学语言,更以此作为小说逻辑性的清晰架构。他的诗艺也赋予小僧诗人般敏感的心理动态和语言表达,人性中的恶流淌着佛教善念的肃穆,两者形成庄严的对比。

1963年《午后曳航》中的少年阿登,再不是《潮骚》对心动女孩身体有涟漪般好奇的青葱男孩,也不是《青涩时代》中为了内心的窃悦而令少女伤心的诡异美感的臆想少年。《午后曳航》中的阿登是在劫难逃之后,怀有创伤性记忆,又无法自洽的大海中漂泊的孩子圣巴斯蒂安。

在《丰饶之海》四部曲之前,还有两部可作为理解三岛作品的参考资料,分别是1965年的剧本《萨德侯爵夫人》和1968年的随笔《太阳与铁》,两部作品的主旨非常鲜明。西蒙·波伏娃在随笔《要毁灭萨德吗?》中言道萨德以绝对的“恶”来对抗时代里贵族皇室伪装的“善”;在加缪的《反抗者》笔下,萨德挥舞“恶”的旗帜,将阶级中不为人知的肮脏曝光于众。萨德夫人作为“萨德之恶”的怂恿者,终于在《太阳与铁》中有其踪迹。这部散文作品中有对于肉体美感的执着,语言诗艺的重构,暗黑阴森的战后意志解读,可以说是《丰饶之海》四部曲之前三岛由纪夫全部作品的潜意识、意识、审美、价值体系最为澄明的构架体现、符号特征。

《丰饶之海》四部曲中,《春雪》精雕细琢的语言,依然是三岛一贯的语言风格。到了《奔马》,作家大胆追求自我,将《太阳与铁》中语言修辞进行重构,达到一种“对语言盲目病态的迷信”。小说中,三岛将中国思想家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化为己用——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奔马》如题所示,奔腾的健硕骏马,跨越一切栏障,“透明的亮光似的力量的感觉之中”。主人公“本多”在《晓寺》于轮回,于爱情,于佛学,他只能抱有“窥视”的态度与行为,从未让内心满意。作者站在“本多”的身后,同样窥视自己,思考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在忽明忽暗的永恒之光中表现本质,而生活则带有不确定、碌碌无为和让人难以应付的隔阂。”《晓寺》再一次揭示生命的流向、死亡的方式,也揭开四部曲的最后一幕——《天人五衰》。《天人五衰》中,空空如也的记忆是历史最好的敌人。望尽澄明的,是作者真正的“自身缘构境域”,真实与坦然地呈现给他同类的认知者。

(作者系青年编剧)

2025-02-21 □朱芮瑶 1 1 文艺报 content78226.html 1 倚在纯粹与美的门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