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琴

文学作为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承载着民族的历史记忆与文化传统，是连接历史与未来的重要桥梁。它以其独特的“载道”之力，将过去与未来、个体与集体、文化与认同紧密相连。次仁罗布历时七载创作的长篇小说《乌思藏风云》，正是这样一部以文学之笔书写历史、以人性之光映照时代的壮丽史诗，它呈现了西藏从分裂走向统一的历史叙事，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筑起文化丰碑。

《乌思藏风云》以吐蕃王朝崩溃后的西藏为背景，描绘了一个诸侯割据、宗教纷争、百姓流离失所的动荡时代，以及在这个动荡时代中藏族人民的艰难抉择。小说开头通过吐蕃将军后裔娘卓·韦登这一角色的悲剧性命运，揭示了武力抗争的局限性与和平归顺的历史趋势。娘卓·韦登继承了先辈的勇猛与血性，试图以武力拓疆扩土，却在蒙古铁骑的碾压下惨败。他的牺牲不仅是对吐蕃武士精神的诠释，更是对武力征伐的深刻反思。次仁罗布以冷峻的笔触，将他倔强的身影映照在历史的帷幕上，同时也将历史的残酷和抉择的艰难交织在一起，揭示了和平与统一的必然性。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作品书写了萨迦派领袖贡噶坚赞的敏锐洞见和智慧阔达。他审时度势，深知四分五裂的西藏无法抵御蒙古强大的军事碾压，不顾险阻，毅然选择前往凉州与阔端谈判，最终促成西藏的和平归顺。凉州会谈，不仅避免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也为西藏的长远发展奠定了基础。在这之后，结束了长期的地方割据，进一步确立了中央政权对西藏的管辖。次仁罗布通过这一时间的历史叙事，展现了中华民族在追求和平与统一过程中的历史必然性，也揭示了文化交融与共同体意识形成的深层逻辑。西藏从分裂到归顺中央政府这一历史进程，不仅是西藏历史发展的重大转折，更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重要里程碑。

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之外，次仁罗布更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鲜活灵魂，以细腻笔触勾勒出历史褶皱中的人性光芒。小说中的贡噶坚赞，作为萨迦教派的领袖，既是宗教的象征，也是人性的化身。他既有渊博的学识与澄澈的智慧，也有内心的柔软与温情。面对弟弟的逝去，他流露出深沉的世俗之情；面对侄儿的成长，他展现出慈父般的关怀；面对世人的悲苦，他以悲悯和温情去照拂。他希望通过佛法的教化，带给人们慈悲和宽容的甘露。这种对人性的细腻刻画，使得这一形象更加立体真实。此外，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也各具特色。八思巴的坚毅与果敢、娘卓·韦登的骁勇与悲壮、衮邦确塞的诚挚与深情、白廓宁珠的温婉与哀愁、雯宗列麻的炽烈与绝望，以及玛玖贡吉的美丽与温柔，都展现出不同性格的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与选择。通过对这些角色命运的书写，小说不仅还原了历史的复杂性，更深刻展现了个体灵魂在时代巨浪中的艰难跋涉。历史不仅是宏大事件的记录，更是无数个体情感与命运的幽谷回响。次仁罗布以文学的力量，将历史从冰冷的记录中解放出来，赋予其情感的温度与人性的光辉。

《乌思藏风云》不仅是一部恢弘的历史画卷，更是一部充满文学色彩与个性语言的艺术杰作。次仁罗布以其细腻而富有洞察力的笔触，巧妙地将宏大的历史叙事与微观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构建了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生命空间。从散落的村庄到喧嚣的集市，从孤灯寂寥的寺院到炊烟袅袅的民居，从日常的俗世琐事到庄严肃穆的宗教仪轨，素朴的生活流淌展现了普通人的日常图景，同时为历史叙事提供了真实的生活背景。这些浸润着生活质感的细节，不仅为历史叙事提供了真实的生活底色，更让历史焕发出人性的温度。

在《乌思藏风云》中，细节描写不仅仅是对外部环境和事件的铺陈，更深入到了人物内心世界的细腻刻画，尤其是在贡噶坚赞的形象塑造上。贡噶坚赞身处历史巨变的漩涡之中，作者通过对他在夜深人静时孤独沉思的描写、与随行僧侣之间简短的对话，以及每次重大决定前的短暂沉默，深刻揭示了他作为领袖所肩负的沉重责任与面对本民族前途时的艰难抉择。这些细节描写不仅让人物的内心世界更加立体，也让中华民族一体化的进程通过人物的命运与选择得到了深刻的体现。此外，衮邦确塞的心路历程同样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得以充分展现。他从米酿国到萨迦寺的艰难跋涉，不仅是一次身体的旅程，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在这段旅程中，他的焦虑、恐惧与深刻反思被作者以充满张力的笔触刻画出来。这些细节的叠加，使得人物的情感经历更加饱满，也让历史叙事在个体的挣扎与成长中焕发出动人的光彩。这种将宏大历史与个体命运相结合的叙事方式，既展现了历史的厚重，又赋予了历史以鲜活的生命力，从而在宏大的历史画卷中，触摸到那些真实而动人的生命脉动。

作为一位具有担荷精神的作家，次仁罗布回溯阔远的历史时空，通过描绘西藏在历史洪流中逐步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壮阔画卷，让那些尘封于岁月长河中的人事鲜活映现，既深刻探讨民族命运的走向，又关注个体灵魂的归宿，重新唤醒中华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深刻诠释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与升华。

（作者系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