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一个春意渐浓的午后,我与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王军一同走进了西直门外大街的一处旧居。这里是张恨水之子张伍先生曾经的住所,也是其女婿虞华彪守护多年的“文学宝库”。推开房门,满室书香扑面而来,书柜中码放着张恨水先生生前珍藏的古籍与各时期著作。虞老师轻抚书脊,感慨道:“这些书曾是岳父的命根子,如今捐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虞老师向我们介绍这些藏书的情况,他说:“我岳父生前从事京剧研究,但他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研究其父张恨水,一辈子都在守护张恨水的宝贵资料。”这些在今天看来残损破旧的古籍,各种版本的恨老著作,都是张伍先生历经动荡年代拼命守护的成果,泛黄的书页与斑驳的封皮,都承载着年代的记忆。“这些书岳父以前动都不让动,一直锁在柜子里。现在,我们决定赠予中国现代文学馆,这样就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和利用。”虞老师说,即便在最艰难的岁月,张伍先生都将恨老的遗物视为珍宝,寸步不离。
今年正值张恨水先生诞辰130周年,作为20世纪著名作家之一,张恨水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诗词等文学作品,涉及历史、社会、家庭等多个领域。他的作品以细腻的笔触、生动的人物形象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为更加全面诠释好张恨水文学精神,张恨水家属以慷慨博大的胸怀,全力支持中国现代文学馆设立“张恨水书房”,复原其创作空间。所以,我们此次的到访,正是为了征集张恨水先生的书房家具。
经过多次沟通,虞老师告诉我,张恨水先生的亲属现已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将张恨水先生使用过的书桌和一个书柜赠予文学馆,用于布置张恨水书房。张恨水一生创作达3000万字,这张书桌伴随张恨水走过了人生最后的创作时光。据张恨水女儿回忆:“父亲几乎每天从九点开始写作,一直到下午六七点,才会停下来吃晚饭,吃完饭稍微休息一下,又开始写作,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可以说书桌是他生命中最长情的陪伴。”虞老师带我们走到书桌前,初看这张书桌,与民国时期传统书桌差异不大,但细看后发现,其花梨木的材质、简约大气的架构、暗藏玄机的榫卯拼接结构,在苍朴中透着高贵典雅的气息,也仿佛透露出主人的与众不凡。桌面上斑驳的墨迹与磨损的边角,似乎也在无声诉说着主人笔耕不辍的岁月。
这张书桌,是张恨水先生1946年抗战胜利后从重庆返回北京,待生活趋向平稳,在砖塔胡同安家时新购置的一批红木家具中的一件。这批家具中,还有一组红木书柜,也是张恨水先生的挚爱,“里面摆放的是新买的《四部备要》,爷爷以前的书椅是一把可以旋转的木椅,可惜早已损坏”。张恨水的孙女张珂跟我们细细地讲述着爷爷遗物背后的故事。站在书桌旁,轻轻地抚摸桌面,仿佛依稀还能看见张恨水在这张心爱的书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沉醉在文学创作的世界里。
因书柜存放在张恨水小儿子张同的家中,4月28日,我又驱车前往张同先生位于亦庄的家中。张同先生作为张恨水最小的儿子,长期陪伴在父亲身边,一直照顾父亲直至终老,他对于父亲有着深厚的感情。见到我的到来,他格外开心,用幽默风趣的话语来化解离别场合的不舍,让我心里不忍。他说自父亲去世以后,一直保管着父亲生前最爱的书柜,也因为有他的精心保管,书柜依然焕发出红木家具本身沉静的光彩。在和我说完关于他父亲的这些故事后,他默默地用绳子把书柜的柜门系好,叮嘱我搬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这个书柜的玻璃在制作的时候是镶嵌入框,一旦损坏,难以修复。看似简单的话语,确是一份重若千钧的托付,因为这不仅包含了家族三代人守护了半个多世纪的感情记忆,更是张恨水作为一代大家留给世人最后的物质遗产。
作为征集人,我见过很多这种“最后的时刻”,也深深地理解张恨水家人此刻的心情。我让张同先生站在书柜前,给他留下了跟父亲书柜最后的合影。我理解他的不舍,但更敬佩张家人的慷慨、豁达、无私。张同先生坦言:“父亲的书房不应只属于家族记忆,更应成为后人走近他精神世界的窗口。”传播文学精神,传承中华文脉,文学馆责无旁贷。带着这些珍宝和家人的托付,离开了张同先生的家,我也又一次见证了家族珍藏到公共文学遗产的转变。
5月16日,张恨水诞辰130周年纪念座谈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张恨水女儿张正女士、儿子张同先生代表亲属,又郑重向文学馆捐赠家族现藏唯一一部张恨水手稿《凤求凰》,这不仅填补了文学馆在收藏张恨水资料方面的空白,让张恨水重要文学遗产展现于大众视野,更为张恨水相关研究、通俗小说以及文学史的研究,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史料,其意义深远,重若丘山。
花梨书桌终藏故都,恨老手稿荣归殿堂。在张恨水生活了38年的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终于迎来了张恨水手稿、书房家具、著作、藏书等各类资料的入藏。作为国内最早、世界最大的文学专业博物馆,我们将不辱使命,充分保存好、展示好、利用好这些珍贵资料。通过建立“张恨水藏书文库”、打造“张恨水书房”等多种手段,诠释好张恨水文学精神,让恨老的重要文学遗产在观众的阅读与凝视中,获得永恒的生命。也感谢张恨水家人的守护与奉献,让这一文脉得以绵延——斯人已逝,精神长存;旧物有灵,文光不灭。
(作者系中国现代文学馆征集编目部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