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宁（壮族）

“80后”壮族诗人牛依河出生于喀斯特群山环绕、红水河穿越而过的桂西北。独特的自然地理景观，壮族、瑶族、毛南族、仫佬族等多民族和谐聚居的文化环境，为牛依河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竭的灵感。诗集《重叠的事物》是诗人执着于抒写和表现多民族生活的绚丽结晶。在这部诗集中，我读到了诗人对现实生活的细察、对八桂风物的热爱，更感受到诗人对各民族同胞的深挚情感。

诗集《重叠的事物》共收录诗歌160多首，分为三辑。第一辑“重叠的事物”主要以民族融合的生活场域为背景，抒写了诗人的民族文化自觉和担当。牛依河用《重叠的事物》这首诗的篇名作为书名和第一辑的辑名，也许正是想表达对所热爱的事物、所心怀的情感的叠加与融合之意：

“一块石头与我重叠/有来自大山的静默/一条河与我重叠/是我身上的动脉/一株野草、一串稻穗、一个苞谷、一枚果实/是我画在大地上的颜色”

“石头”“河”“稻穗”等事物都是诗人生活的桂西北地区常见的事物，作为诗歌意象，它们是诗人对这片土地深情的表征。当万物与“我”重叠，“我”也便成了万物的颜色。在《一盘好棋》中，诗人更直接地表现各族人民和谐相处的欢乐情景：

“他们可能是老覃、老黄、老韦、老蓝、老卢……/来自不同的地方，成为近邻/他们说壮话、普通话、土白话、瑶话、平话……/各操各的方言，却不妨碍交流”

“多好的一盘棋呵/一群鸟雀在他们头上的枝叶间/和着人声，叽叽喳喳好不欢快”

诗人通过下棋的场景，营造了团结欢快的生活氛围。《石头里的脸庞》《甘蔗甜》《河流之上的图腾》《路上的木棉》《赶歌圩》《抚摸一面老铜鼓》等诗，亦借助自然意象和民俗文化意象表达出一种不可分割的民族情感，把各民族和谐相生的日常生活图景注入民族地理空间之中，从而建构了一个民族团结和谐的精神认同空间。

作为在农村长大而后进入城市工作生活的当代青年，牛依河见证了新时代少数民族地区的巨变。诗集的第二辑“慢是一种天赋”展现了城乡生活变迁中诗人的生活状态和思想特质，通过对周边人、事、物的细微观察，表达了对现实美好生活的欢欣之情。在《早晨，一个盲人坐在花下》中，诗人写出了“盲老头”所感受到的温暖：

“这美好事物的本体和喻体/若即若离，摇曳在/盲老头看不见的晨光里/那孩子突然叫起来/爷爷快看，太阳出来了！/盲老头可能从没见过朝阳/他侧着脸，说/是啊，好暖！”

诗人通过盲人的特殊感受表现了积极的生活态度。“盲老头”看不见盛开的鲜花，也看不到慢慢升起的朝阳照射出的暖光，即便“阳光被高大的建筑挡住了/并没有照射到他们身上”，他依然会说“好暖”。这是“盲老头”对生活的热爱，也是诗人注意捕捉生活中的诗意的艺术敏感。诗歌是精神的独语，也是心性的外化、人性的张扬，在生活中细致地观察和沉静地思考，就能发现人性的闪光。这一辑中，多次用到“盲人”“夜”“暗夜”“寒春夜”“静夜”“暗光”等意象，象征着诗人对心灵深处的探幽。诗人所作的努力就是冲破黑暗，走向光明。在《寒春夜》里有“胸前的合掌像花蕾推迟开放/愿美好的事物下一刻降临”的句子；在《夜航记》里他写出“我是一个穿行时间的人，在漫途上，/寻找生活的亮光，/平淡而透明的现实”；在《黑夜中的光》中他写“人们打开灯，照见彼此闪烁的脸/和内心//一个人在微光里喘息/要证明自己是火焰”，等等。这些诗句是在一种平静温和的心态之下对生活的深沉体悟，凭借航行于思想之海的诗句，诗人把光明投射给世界。

诗集第三辑“大地的演奏”主要抒写广西各地的地理和风物，展现了八桂大地的壮美风光。牛依河以其敏锐的艺术洞察力和出色的艺术表现力，将八桂大地自然的美妙和深邃融入诗篇，形成了独属于他的自然意象。这些自然意象不仅丰富了诗歌的内涵，也反映了诗人对自然与人生的深刻思索。在《一座大地钢琴的演奏》中，他写道，“我爱上这座大地的钢琴，她在祖国南疆/用水弹奏巨石做的琴键”，诗人将德天瀑布比喻为大地的钢琴，巨石做成的琴键，弹奏出热烈奔放的情感，叩开多少人心中的壮阔与空灵。例如：

“那么多年了，却一刻不停，在静止的石头上/为丰收，为神明，为祈愿美好生活/进行一场永不落幕的舞蹈”（《花山歌》）

花山壁画上跳蛙舞的人群，是壮族祖先的身影，他们的舞蹈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我不知道，我所穿越的这座喀斯特溶洞/是不是一个巨大的胃，它所咀嚼的/是不是我所想象的，人们所期待的/那种长生的愿望”（《长生洞之问》）

喀斯特地貌典型的溶洞景观，由于其形成时间之久远，便有了长生的寓意。诗人以简练的手法描绘出桂西北独特的自然景物，表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诚然，诗集《重叠的事物》凝结着牛依河诗歌的独特艺术个性和审美价值，它更是民族文化风貌和诗人精神世界的呈现。多民族历史与现实生活的情感旋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时代强音，在诗集中交融回荡，奏响了一首和谐奏鸣曲。

（作者系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