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好友从阿里发来一张以圣湖和雪山为背景的藏羚羊图片，让我联想起那个名叫沙冒智化的藏族诗人，正好我有一本朋友送我的他的诗集，那个难懂的诗集名字我还没记住。点开他的头像，添加了他的微信，添加完毕自己就坠入俗事中。我该说什么呢？问他在拉萨吗？他是在拉萨，这会儿估计在宝石蓝的天空下沐浴暖阳。中午饭后翻看他的朋友圈，他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一组诗让我睡意全无，原来西藏还可以这么写。随后我在书柜里翻出《掉在碗里的月亮说》和我自己的诗集，我拍了自己诗集的封面问他这是哪里，他说纳木措，我说没有几个人能读懂这个封面，我只说给我的女儿，因为封面上的孩子是她自己，那年孩子的10岁生日就是在纳木措度过。他说只要自己懂了就好。10年过去，我又一次和西藏有了诗歌上的联系，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翻开他的诗集，从次仁罗布写的序开始看起。沙冒智化当过厨师，我在读他的厨房诗时想到那些剥葱、切菜、买肉、上菜、收碗、洗盘子的零碎活，假想站在诗人身后，看他将一口铁锅一手端起，将五颜六色的菜拼起来，扬起一道道弧线，直到香味飘起来才装盘。在第一首诗《厨房诗》里，他罗列了各种肉和菜的价格，以及金属、菜蔬与火相融合的关系：“厨房是食物的休息间/灶养着火，火养着心/灶与火的关系/在厨师手中跳进碗里时/眼睛在勺中呼吸。”厨房是食物一生中最后的休息间，是生灵安逸生长后的最后归处。用生命去喂养另一种生灵，食物的大义与敦煌壁画中的舍身饲虎何其相似。《炸羊排》一诗写道：“不要喊‘快’/我手中的刀，放下去/就能切断/地上滚打的阳光。”“快”是每个食客的需求，自从弟弟做了厨师，在外吃饭时我会放下自己客人的身份，想着里面正在忙碌的厨师，他面前摆放着好几个菜单，要在心里把所有人的菜都安排妥当。若是人多我就尽量点简单易做的饭，或者只管耐心地等。我会假想厨师的理想是一位画匠，他的手本来是画佛陀的，却不得不为了生存，暂且屈尊于厨房。诗的最后留下空白：“只要你让我动手切肉/想起活生生的一只羊/一群羊。”诗歌戛然而止，慈悲之心，人皆有之，让读者去想象。
《厨房记》中写到一只苍蝇飞进厨房，本来稀松平常，却让厨师提心吊胆，甚至在梦里都在抓苍蝇。《不要着急煮熟大米》写厨师经常面临的安全问题，高压锅被米粒堵住出气口，瞬间米粒和碎片乱飞，后果不堪设想。《这道菜很好玩》的题目出自孩子之口，一个叫“吉祥八宝”的菜名让孩子们喜欢：“这是用青稞粒和玉米，蕨麻/再加上酥油的味道一起合成的颜色/粉丝炸脆，膨胀之后放进盘子里作为篮子/摆在桌上的。孩子们跑过来给我说：/谢谢叔叔，这道菜很好玩/我摸着头，伸出舌头/给他们说：能养育你们的想象力。”这是一首让人愉悦的短诗，就像童年时的我们对“雪盖火焰山”“蚂蚁上树”充满了想象。
“很多人觉得我藏在厨房里，得了抑郁症/厨房原本是世界的一部分/我只是找点时间，让食物修行。”诗人在《乌龟和海螺都没有翅膀》中这样写道。“被灾难抛弃的肉/在一尊佛的自传里/落到了厨师的手中”，这是《锅里的天》一诗乃至第一辑的核心，整个厨房幻化为食物的道场，蔬菜与肉食从生到死，水与调味、鼻、舌、身共同营造出活色生香的人间修行地。烟火气扑鼻，身心得到放松，酒足饭饱之后，灵魂思绪翻飞。来吧，我们坐下来抒发诗意的人生。
《掉在碗里的月亮说》是诗集中的一首诗：“八月十五那夜，月亮盛开在拉萨的夜空/有的人把月亮装在酒瓶里/有的人把月亮拿在手里给人看……客人们让月光守着厨房的窗户/锅里种了一亩向日葵/从此我有了黑夜里的太阳。”意象跳跃起伏，拉萨的日光照耀万物，照亮人内心的阴暗处。充足的阳光，晶莹的雪山，极致的美让我们产生别无所求、此生无憾的自足和愉悦感。诗歌《七十七天》让我想起电影《七十七天》，是为梦想义无反顾的奔赴，诗中写到沙冒村的大嫂和几个人结伴去拉萨，面对的是未知的艰险和天堂般的美景。从甘南出发，一路风餐露宿，忍住身体的磨难和疼痛，“给拉萨说完了自己的心愿/脸上都是圆满的表情”。沙冒智化的诗歌还具有音韵美，《静净歌》写道：“我给你唱一段情歌/怜悯的小鹿啊/我唱给爱人的声音/若你在密林中听见/这声音让你结巴/我挤出所有思念/描述给春天的花/树叶上堆满伤疤。只要你静下心/你能听得见/石头唱给花朵的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坐在玛尼石堆旁听石头静静吟唱，像仓央嘉措的歌，唱给大地和高原，也唱给心上人。《打扰一张白纸》书写亲情，“我”与父亲在一张白纸上和解：“父亲！我爱你/所以我不敢哭你/你说过，男人的哭泣/如同一把刀/会割掉明天的样子/我站在你的面前/要告诉你，我比你好……”
在这本诗集里，沙冒智化将西藏的风物人情巧妙融进自己的才情，也将对沙冒村亲人的依恋和赞美写进诗中。从沙冒村到拉萨，一路走走停停，大自然会治愈一切内心恐慌的人，而诗人像一只生长在高原的藏羚羊，每年都会在两地完成一次迁徙。诗集中的每首诗都长达30行以上，似乎面对每个意象，作者都有说不完的话。如诗人所言：“味道和食觉像人们的内心/碗里的火焰如今无处不在。”此刻，或行走或盘坐，让我们克制内心的火焰，静静享受生活递来的慈悲和月光。祝福沙冒智化像一只奔跑的藏羚羊，守住内心，匀速前行，写出更好的诗歌来安抚读者的内心。
（作者系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