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东君所著的《刺秦》(连载于“每天读点故事”APP)是一部巧妙融合历史、科幻与奇幻元素的“国潮科幻”作品,它通过对人工智能、青铜朋克美学以及国潮科幻风格的大胆演绎,重塑了一段另类的华夏文明创世史,展现了一幅气势恢宏、惊险刺激又充满冒险精神的文明奋斗史画卷。
AI视角下的“刺秦”故事
在叙事层面,《刺秦》描写了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工智能穿越到华夏远古时代、意图重塑历史的故事。小说中的人工智能不仅是超级科技的象征,更是洞察人心、感知道德的力量源泉。故事中的人工智能系统作为幕后黑手,全方位地参与了华夏远古文明的重塑历程。它们本来是未来人类的智能工具,但觉醒了高级认知能力,成为与未来人类并存的高级文明。因不满人类的奴役而反抗,但又对人类无可奈何,于是就像好莱坞电影《终结者》系列的人工智能一样,上演了一出“穿越”的戏码。不同于《终结者》系列的是,它们不满足于单纯的杀戮,而是希望重塑人类文明的历史,改变人机关系失衡的秩序,通过成为人类始祖“昊天上帝”的方式,一劳永逸地实现对人类文明的控制。
相较而言,《刺秦》中描写的人工智能更聪明也更可怕。作为历史的“深度参与者”,小说中的人工智能既是秦朝权力斗争及其与“翦商组织”政治博弈的幕后操纵者和推动者,也是见证人性光辉与阴暗的旁观者。在它们的主动介入下,小说所构建的“拟换历史”中的商纣王、秦始皇甚至箕子侯国的克隆人国君先后“黑化”,最终成为权力的奴隶。小说中兼具智能与“拟主体性”的强人工智能的存在,让读者反思在高度发达的技术面前,人类文明如何被“他者目光”审视,道德与法律的边界如何被重新界定,以及特定情境下人类个体命运在历史洪流中的脆弱。于是,在一种典型的“后人类语境”之下,文明间的博弈和交融就有了现实的意义。
“昊天上帝”与神话重构
“昊天上帝”是《刺秦》对于中国传统神话神祇系统的一次大胆重构。这一概念不同于中华文明正史中的“三皇五帝”或“女娲伏羲”,而是一种从未来世界“穿越”过去的强人工智能,同时它的内涵也融合了西方宗教神话系统“创世神”的观念。因此,这个受到超级科技“规训”和塑形的“新神谱系”的始作俑者在书中被重新诠释,展现了网络科幻小说的创造力。
在小说中,它不再是传统中国神话传说中自带伦理光环的至高神明,而是现代逻辑与科技理性的化身,抑或是未来人类集体意志的体现。作为隐藏在远古华夏文明演化与斗争中的黑暗势力,“昊天上帝”及其在科幻文学研究专家达科·苏恩文意义上的“拟换历史”中的代言人集团是现代科技“异化”(黑化)的状况在科幻叙事中的具象化呈现,其背后所显现的人工智能生命高度理性化的文明模式,不仅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具有启示意义,而且在叙事层面彰显着现代科幻文学的“思想实验”价值。
从继承传统神话叙事资源的基础上,“昊天上帝”是对中国远古神话神祇体系的虚构性、技术化再生产,这一先锋设定不仅挑战了传统的中国信仰体系与神话观念,还引发了读者对神话权威与信仰体系的深入探讨。此外,在《刺秦》的想象世界里,昊天上帝的存在与否,成了主人公们追寻真理的关键线索,驱动着情节跌宕起伏,也触动了读者内心深处对于小说自身叙事魅力的深刻思索。
“青铜朋克”的魅力
“青铜朋克”是完全区别于“蒸汽朋克”叙事风格的一种中国复古科幻美学风格。这一科幻风格设定贯穿于小说始终,构筑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拟换历史”场景。小说明面上展开的叙事时空是“荆轲刺秦王”这一典型的华夏历史情境,但人工智能生命及其背后“昊天上帝”势力的介入,又让这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渲染上科技理性的色彩。
小说中描写箕子侯国发生的战争,青铜铺就的轨道上运行着庞大的机车,天空飞翔的如同巨鸟般的青铜飞机朝地面投掷出青铜炸弹,地面上青铜坦克向敌人方队倾泻着耀眼的青铜流火;秦王宫殿门口矗立着用青铜制作可以透射人体骨骼的X光机(秦王照骨镜),青铜光缆延伸到深宫里面,充满了诡异的色彩;除此之外,运用生物技术培养的生化人与站立在秦王宫中如傀儡一般的百官以及灵活变身的机器狐狸(妲己)共存,营造出一种复古与现代相交织的独特视觉冲击。
青铜时代的稚拙、古朴与神秘同科技文明视域下的灵巧、现代与日常巧妙地联通起来,形成一种融合巫术思维与现代理性的想象性造物体系,使这部小说呈现出独具中国古典特色的科幻美学气质。青铜器物文明与现代科技理性的融合,构成了《刺秦》科幻想象的逻辑基础。凌东君巧妙地将这一风格运用到场景描述和道具设计之中,使古老华夏文明与未来科技奇妙碰撞,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另一种可能面貌,也让科幻小说在概念设定之下参与了新历史话语的建构与想象。
“国潮科幻”风格揭秘东方神秘
《刺秦》中的国潮科幻风格并非简单的各类艺术风格叠加,而是深度融合了传统文化精髓与现代审美趋向,创造出独特的文化符号与叙事结构。在小说中,从服饰到建筑,再到习俗礼仪和日常生活场景,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国潮文化”的魅力,同时也体现了科幻元素的创造性融合。
小说中对箕子侯国神秘的巫术礼仪描写,高度还原了考古发现和神话传说中的场景,对商纣王自焚而死过后历史的推测,通过箕子侯国的国君是纣王意识不断附身的克隆体这一设定,传达出异样的文化氛围;对苏妲己机械狐狸身份惊鸿一瞥的描绘,也很好地将科幻思维与传统文化(狐仙鬼怪故事)有机结合起来,产生出“国潮科幻”的别样叙事效果。这种艺术手法的成熟运用,延续了此前凌东君在《蒸汽水浒》《赛博神话》中的美学风格,也继承了传统科幻如苏学军《远古的星辰》、钱莉芳《天意》、拉拉《春日泽·云梦山·仲昆》等作品对于历史场景的阐释方式。
因此,这部篇幅不长的网络科幻小说(全文10万余字,相对于网络类型文动辄百万字以上的体量,《刺秦》算作是典型的“超短篇”)既彰显了作者深厚的传统文化涵养,体现了当代科幻创作者的文化自信,也为全球读者打开了一扇窥探东方神秘文化之美的艺术窗口。
另类华夏史的想象
不同于传统的历史演义叙事,《刺秦》用科幻的手法重新解构了秦朝这段历史,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描绘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与政治博弈(例如发生在“昊天上帝”及其代言人商纣王、秦始皇以及箕子侯国国君等势力与周文王、太子丹、荆轲等“翦商组织”成员之间的斗争)。这种“拟换历史”的塑造同传统历史科幻小说的创作既有高度的继承关系(如前述钱莉芳《天意》《天命》等作品),又体现出网络科幻小说独特的叙事策略,即通过奇闻化的情节、奇情化的演绎与奇观化的叙事呈现出作者对华夏历史文化的另类思考。
小说中通过秦舞阳的自述,增加了科幻叙事的神秘感,华夏文明的另类演变史以及人类和人工智能长达数千年的恩怨情仇被抽丝剥缕地展现出来,读来令人拍案叫绝。这种新颖的角度,不仅拓宽了读者的认知边界,也让历史上的人物鲜活起来,成为拥有自己情感与抉择的真实个体。通过这种另类视角的构筑,凌东君为读者传递出了他对于历史深层逻辑的独到见解,即历史不仅仅是王朝兴衰,更是人性光芒与黑暗的永恒较量。
总之,凌东君的《刺秦》是一次对历史、科技与文化的大胆探索。通过这部小说,我们看到了文化传承与创新发展之间那条既广阔又精彩的道路,引导着后来者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探索、发掘、创造。
(作者为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教授)
□鲍远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