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评论

王轲玮:探寻“向上的一路”

□陈恩黎

王轲玮

王轲玮的近作《星光旅行社》,以传统文化中的集体记忆为灵感触发点,以现代科幻文学为叙事框架,创造出了一个由思考力、观察力与想象力共同牵引的多维度世界:人们生活于其间的日常物质世界或现实世界或人间;生者无法触及的存在——“星光一号”,意识体之家。正是在这个文学的虚构空间里,一个关于生与死、过去与未来、记忆与遗忘、爱与原谅的故事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故事的主人公叫庄亦蝶,“星光旅行社”里最年轻的导游小姑娘才12岁,总想着用诸如尘埃、电话虫等奇怪的形象装扮旅客、满足旅客;另一个主要人物牛师傅是旅行社里的资深角色设计师,固执地爱着蝴蝶形象。作者在设计两个人物的名字、身份与性格等诸多细节时,嵌入了“庄周梦蝶”和“梁祝化蝶”的故事。这两个与蝴蝶有关的古老叙事,代表了中国文化中道家哲学与民间信仰的不同面向。当作者以此为想象契机,并把它们进行创造性勾连时,人物之间的同与不同、依赖与冲突所产生的意义就丰富了起来。它们不但成为故事持续向前行进的重要推动力,而且还使故事呈现出某种哲学思辨的色彩。

如果说“庄周梦蝶”“梁祝化蝶”是过去的踪迹,那么“星光一号”“星光旅行社”则是未来的某种可能。为了让这个可能在故事中成为现实,作者不惜笔墨,对“星光一号”的存在由来、存在方式、运作原则等诸多方面都详尽描述。这些细节不但彰显了其作为科幻文学作品该有的逻辑严谨性,有的细节还为故事向人物内心世界的掘进提供了必要入口。比如,“星光一号”规定:每个意识体只能获得一次机会重返人间,去看看自己曾生活的地方和所挂念的人。任何意识体只要成为“星光旅行社”的导游,就再也没可能获得这个唯一的机会。正是这个规定,使故事的核心悬念凸显在读者眼前:庄亦蝶,这位12岁就离开了人间的小女孩,为什么要成为导游呢?

于是,故事就有了两条线索:关于事件的和关于情感的。它们一显一隐、相互缠绕,以时间为轴在同一个叙述平面上不断绵延,直至谜底水落石出,融为一体。从整体看,这种双重线索的构架支撑了故事中处于不同维度的世界,它们之间彼此呼应、依存,从而形成了文学虚构所特有的多重视野,层层叠叠。作为一名导游,庄亦蝶既能够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到其他意识体留在人间的遗憾与眷恋,也能够以同行者的身份深度介入其他意识体的人间之旅。正是借助这种抽离的冷静与投入的激情所唤起的勇气,她终于能够直视自己的人间记忆。当庄亦蝶以意识体的存在释怀曾经作为血肉之躯的自己所遭遇的伤痛和所犯下的致命错误时,她完成了另一种维度上的“羽化”,而故事也褪去了幻想的外衣,露出现实关怀的内在肌理:对人间生死悲伤的理解与共情。

王轲玮又创作了《大山来的小岛主》,作品虽然缘起于国家层面的宏大叙事,但仍致力于从细微处开掘故事的广度与深度、表达平凡生命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故事的主人公叫阿衣莫,来自大凉山;另一位主要人物叫袁馨秋,泼辣犀利的城里女孩。因为“东西部教育结对协作”项目,她们在宁波“明州职业高级中学”里成了前后桌的同学,发展出一段“不打不相识”的独特友情。围绕着这条故事主线,作者又着力布设了若干条延伸至叙事各个角落的副线,犹如人体的毛细血管,以各自所携带的情感与信息滋养了故事的主干,使两个女孩之间所发展出的私人情谊呈现出更为宽广的社会意义,也使故事生发出多个面向或多种可能性。其中,值得我们特别关注的就是这个故事的文化面向。

阿衣莫,在彝语里是“妹妹”的意思。这个名字在故事里既显得亲昵,也显得不经意,甚至给人一种面目模糊的感觉。这是否暗示了这个女孩在其父母心中、在其所出自的社群中的位置?“弟弟年纪最小嗓门却大,父亲很少批评他……他说了好几遍,父亲没有嫌他吵闹。”“不出所料,父亲拒绝了这个提议,告诫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透过寥寥数语,阿衣莫在父亲跟前的小心翼翼和弟弟的无所顾忌所形成的反差跃然纸上。从中我们能隐约感觉到,困住这个古老民族的不仅有眼前的一道道山梁,更有绵延数千年的无形之网,而时代正在给予阿衣莫们穿越大山的契机。

穿越与挣脱并不意味着对种族身份与记忆的全然离弃,而是重新获取。从这个角度而言,故事以“彝族刺绣”作为阿衣莫这个人物在新环境中成长的着力点,此种叙事策略的选择精准而敏锐:那些被一针一线缠绕起来的文化死结需要被一针一线地解开,并绣制出充满生机的未来。遗憾的是,故事未能充分展开对彝族传统刺绣中的图像造型所蕴含的深层神韵的艺术表达,错失了其可能涌现出的审美之光与认知之力。但并不妨碍作品展现出一种写作的勇气:以文学的虚构触摸真实的文化脉息并努力探寻“向上的一路”。

(作者系宁波工程学院教授)

2025-07-23 □陈恩黎 1 1 文艺报 content80173.html 1 王轲玮:探寻“向上的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