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霜

读王方方诗集《迷彩交响》，很容易想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新边塞诗”，其中一些代表性的诗人如周涛、杨牧、章德益也都以书写新疆著称。这本诗集和此前的“新边塞诗”既有相近的一些特征，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这个不同之处，很重要的一点是，相较于此前“新边塞诗”的作者，王方方的军人身份更加鲜明，所涉及的军事生活经验也更加突出。

和“新边塞诗”的代表性诗人一样，王方方也是从内地来到新疆，长期生活在这里，这使得他的诗很自然地要面对一些恒久的母题：人与自然、人与故乡；也因为军人的身份，还会触及战争与和平、生与死的命题。这些主题都让王方方的写作显示出明确的抒情性。这种抒情性一方面与当下诗坛偏于叙事的风尚不同，另一方面也与80年代诗歌包括“新边塞诗”的抒情性存在差异，是一种加上了“弱音器”的抒情，抒情的声音有意压低了音量，没有那么响亮。

同时，军旅和戍边的身份及与此相关的书写，在王方方的诗歌中构成了一种特殊的伦理面向：个体与家国的关系，特别是自我与集体、战友的关系等。在王方方的诗里，“战友”以及相关的一些语词反复出现，构成了一个亮眼的存在。战友之间凝结起来的感情，是他诗歌抒情性一个很重要的来源，背后存在着一个“集体”的背景，这让王方方的诗具有不同一般的抒情质地。

在王方方的诗里，我看到多方面的写作自觉。用一个军事化的用语说，这本诗集里的诗是“训练有素”的，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诗人写的诗。首先，诗人有意识地将军事生活的各方面经验作为抒情的对象，像是做一种分解动作一样，把它们作为一系列诗作的题材。这也体现在很多诗作的标题上，特别是第二辑和第三辑里，如“抵近侦察”“装甲突击”“构筑掩体”“夜间起降”“快速索降”“编队飞行”等，也包括“点名”“集结”“伞降”“开火”“营救”“袭扰”“警戒”“伏击”“先遣”“爆破”等。这在当代诗歌中很少见。这些经验在军事生活中要通过演训逐渐将它们变为熟悉的技能，但诗人在这类诗中试图把它们最初带来的感觉、意识和身体上的新鲜感与震撼感捕捉并还原出来。其中写得特别生动的是《狙击手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这首诗试图处理一种现代诗中很少有的“震惊”体验。

与此同时，也能看出作者很自觉地建立起一个意象表意系统。其中有自然的意象群：沙漠、河流、风、星星、鸟等，也有军旅生活的意象群：阵地、子弹、准星、迷彩服、集合哨、边防线、训练场等。最核心的意象大概可以归纳为：金属、沙粒、水滴这三个迥然有别又形象共通的意象。我印象最深的诗是《家属来队》《炊事班长》，这些诗很好地抓取和剪裁了情感的流动瞬间。期待能读到更多这样既有浓郁的抒情性又有很细致的雕塑感、镂刻感的诗。

从这本诗集来看，诗人善于把自己的观察、体验和情感收纳在10至20行以内的篇幅，在诗行和句法的构造、节奏的处理上也形成了自己稳定的风格，但这些方面也可以做更多变化的尝试，以免变成某种写作上的舒适区。

军旅文学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类型，既要书写和传承那些历久弥新的经典主题，又要直面军队和时代同频共振的深刻变革。如何在“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中寻找平衡，不仅写出体现时代精神的优秀诗作，还能彰显出当代中国的独特经验，成为军旅诗人必须要面对的课题。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