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

漆艺高手

□傅立勇

高光友在漆器上作画

这是位于贵州省大方县县城边上的一间工作室。只见一个身着彝族传统盛装的花甲老人,左手端色盘,右手拎画笔,正在一只两米高的花瓶漆坯上勾、皴、点、染。一盏茶的工夫,一对五彩斑斓的红腹锦鸡就跃然瓶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画面,发出清脆的叫声。

巧的是,这位漆艺高手正好姓高,本名光友,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彝族漆器髹饰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也是省级劳模。高光友爽朗健谈,待我说明来意后,便“自曝”底细:“我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家族传承,不过为了生计半路出家,误打误撞干了这一行。”

原来,高光友自小就爱画农民画,还拿过不少奖状。到了25岁经人推荐,进了大方漆器厂当起临时工。彝族漆器制作有50多道工序、80多个环节,高光友从零起步,虚心求教。为了学习难度较大的炼漆、作坯、镶嵌、绘画、描金、刻银、研磨等工艺,他常常在其他工友下班后,一个人待在车间里反复琢磨。

“半路出家,还能干得这么好,有什么诀窍吗?”我问。

高光友呷了口绿茶,打趣道:“诀窍谈不上,倒是有一点体会:干这行不能太循规蹈矩。”他讲起一段往事。那时候,他还在当学徒,与师父一起琢磨,将现代材料与传统技艺融合,在漆器原隐花、明花工艺的基础上,研发出了“漆器快速堆鼓技艺”。由此,把一块巴掌大的图案加工成5毫米厚的“浮雕”,耗时从原来的1个月时间减少到4个小时左右,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还增强了传统漆器的立体感。

后来漆器厂改制,高光友还是舍不得手中的“漆饭碗”。有一天,一位外地客户找上门来,要定制一套仿古的“一桌四凳”。这对经常使用皮胎做碗、碟、瓶、壶等小型器物的高光友来说,不啻一次挑战。但他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把仿古的木胎桌凳交到了客户手中。在工作室旁边的展厅里,我见到了这套桌椅的复制品:造型古朴,漆面锃亮,图案绚烂,散发着精致的漆彩之美。

2008年,国务院公布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大方县“彝族漆器髹饰技艺”榜上有名。高光友深受鼓舞,同时感到责任重大,因为最困扰他的,是传承人的问题。

“漆器制作工序复杂,一个简单的布胎作品需50天左右,难度较大的皮胎作品则需半年甚至一两年时间。加之市场空间有限,从业人员收入不高,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来学习。”高光友感叹。

我忍不住问:“你现在带的这些师傅,不都是传承人吗?”

“单讲某一道工序,他们个个都算得上能手。但从整体来看,难度还是蛮大的。”高光友叹了口气,“要培养一个优秀的传承人,一双慧眼、一手好画、一颗痴心,好比青铜宝鼎的三只脚,少哪个都不行。”

为了“收徒”这件事,高光友没少操心。他曾看上了一位绘画功底出众的年轻人,主动登门邀请,对方却直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去学那些老古董?”

别人不愿意干,就动员家里人吧。高光友苦口婆心劝两个儿子都来学漆艺,还真见了效果。长子高俊上大学选择了美术设计专业,毕业后回到父亲身边埋头研习。次子高焱学的是经济管理,也放弃了去外地发展的机会。如今,在高家“父子兵”的影响下,先后有20多位大学毕业生主动申请到他们的“非遗工坊”研学漆艺,这让高光友看到了传承的希望。

临别时,我请求他展示一下“绝活”。

“这可有点难哦!”高光友从身边展柜里拿出一个漆盘,摆在桌上,笑着说,“这门技艺叫‘青针刻纹’。针刻的难度要大得多,一个直径25厘米的景盘,需要20天左右的时间,现在这么仓促,可展示不了啊。再说,干这个必须耳根清净,不能分神。”

“那这个‘青针刻纹’到底有什么奥妙呢?”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高光友道出了“要害”:“下针时必须把握漆的干湿程度。若漆太干,则刻纹易出现锯口形,线条不流畅圆润;若漆太湿,则易裹针头,刻纹拖划深浅不一,线条两边会凸起。尤其是收尾时,务必谨慎,否则一针走偏、前功尽弃。”

“这门技艺传给徒弟了吗?”

高光友轻抚着手中的漆盘说:“已经教了两三年了,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不过,我一定会把这技艺传承下去!”

此刻,从他那深邃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一束光,虽不耀眼,但足够温暖、足够明亮……

2025-08-08 □傅立勇 1 1 文艺报 content80411.html 1 漆艺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