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一个下午,快要天黑了,可我看不到任何听说过的建筑和之前走过的街。那是秋天,叶子还没有变黄,树叶只是在树上等着太阳变得更加透明。那天,我到了拉萨的八廓街,这是朋友告诉我那晚要住宿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拉萨最内部的空间。那时候我不知道,对拉萨来说,八廓街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在我今后的日子里,八廓街对我的写作意味着什么。我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我在《拉萨晚报》旁边的一家茶馆里吃了一碗藏面,喝了几杯甜茶。
从此,我在拉萨吃上了一口饭,那一口饭里有各种各样的希望和迷茫。我开始去尝试各种希望。我找了一家朗玛厅,当了几天的酒吧歌手,因我四姐和四哥的反对,放弃了唱歌的路子。然后我上了朗桑语言学校,学习英语,后在这所私立学校当起了夜校老师。再后来的几年,我还当过厨师、平面设计师和一家公司的文化策划等——这些都和自己的想法不太接近。
2010年的一个早晨,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有一群作家要到一家餐厅里聚餐,我也被邀请参与其中。因为那时候我在那所语言学校里举办了叫作“朗桑星期六座谈”的文学系列讲座,很多老一辈的作家都看好我的这个想法。那天,我认识了次仁罗布老师,按照老师的提议,开始学写汉语诗歌。这一年,我还认识了杨巴老师和那如老师。认识颇有文学成就的他们三位,对我来说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从此,我成了一个双语作家。2017年开始,我决定做一个自由撰稿人,想试一下能不能用文字吃饭。
今天,外面的天空装满了雨水,雪山积累着雪。在这样一个不断认识自我与世界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了我是个体,也属于全人类。这就是我在拉萨,在八廓街,在蔡公堂社区(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等各个角落——在拉萨十八年的日子里认识到的我个人的位置。
以前,我渴望比别人优秀,但现在我不想与任何人相比,只想尽可能做好我自己——在自己的大脑里云游世界,从自己的本质和能力中找到自己,找到更不一样的、多样化的自己。生活环绕着我,文学也一样,包围着我的一切。到目前为止,我创作了各种题材的诗歌,比如厨房题材、人物题材。关于这两种题材,我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厨房私语》(藏文版),也有一些关于厨房的诗歌收录在《掉在碗里的月亮说》中;一本是《活在家里的名字》。但这两种题材并没有成为我的标签或者写作套路,对此我很自豪。
拉萨很特别,能让人变得不那么自私,或者说,不让我变成一个利己主义者。拉萨最特别的地方是让一个人活得明白,人终究一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有意思的事儿。因为活着,更加理解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希望。在《诗刊》第38届“青春诗会诗丛”之一的《月亮搬到身上来》中,我在创作谈《八廓街的六种思维》里写道:“我写诗时,我从八廓街开始思考。一片地、一片天、一片湖、一条路、一颗心。一面墙上的壁画,都在这里是走动的,如同地球的脚,不停地走。推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在八廓街上走动。人造的时间、星星,窗户里的灯光,朝拜的人在八廓街上走动。旅游指南针,导游的嘴巴,各种心情,很多肤色和向往人间的心灵在八廓街上走动。人坐在地上,心在走动。眼睛在脸上,目光在走动。白天在天空,黑暗在走动。屠夫的刀口上有慈悲,诵经人的佛珠上有把刀。切开肉的皮肤,流出劳动者的梦。”
藏语中,“八廓”是“中间转道”的意思,八廓街又名“八角街”,位于拉萨市旧城区,藏族人称“圣路”,这里较完整地保存了古城的传统面貌、居住方式,以及人群的喧嚣和安静。目前八廓街是拉萨著名的转经道和商业中心,多边形街道环周长1000余米,有街巷35个,下辖4个居委会,199个居民大院。这里有六层世界,六个空间,六种思维。这里来过世界各地的人,拥有世界各地的宽容和善良。
在八廓街,你会看到老奶奶手中的茶杯,在“喝”着热乎乎的蒸汽。小孩在哭,嘴里啃着空气。缺氧的人,缺氧的石头,缺氧的土豆,缺氧的一根草,在天空中走动。总而言之,这里什么都不缺。磕长头的人,心里没有痛苦的人,都在这里走动。在有色中看到无色的空间,一体的眼,有一杯六色的茶。
八廓街,有壁画,有大海的声音,有神话的语言,有唐卡、铜像、雕像,有艺术馆、纪念馆、电影院,有酒吧、藏餐厅、西餐厅、素食餐厅、冷饮店、咖啡馆、甜茶馆,有一夜30元的旅馆、星级酒店,有烟草商店、金银珠宝店。这里有仿造者,有梦中人,朝圣的路通往人间、地狱与天堂,一步之遥、一眼之间、一梦距离。这里很大,宇宙仿佛在图中,变成只有一滴水那么大。手掌心里有大海、草原、雪山,有天空和大地,拍一次手,声音中也有灶中的火,火上有锅,锅中有食物。生活是说不完的话语。诗人的追求和探索,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是拉萨给我的,这也是我认识的拉萨和我。愿善良的人们吉祥安康,扎西德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