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她只用心灵歌唱

□刘向东

20世纪80年代初,重庆缙云山果园女工傅天琳,带着她写果园的诗歌进入诗坛,人们称其为“果园诗人”。然而最初打动我的,却不是她写果园的诗,而是她写给孩子的诗,如《梦话》:“你睡着了你不知道/妈妈坐在身旁守候你的梦话/妈妈小时候也讲梦话/但妈妈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你在梦中呼唤我/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我守候你从滑梯一次次摔下/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已经当了爸爸,有时回家晚了,孩子已经入睡,我也在她床头待一会儿,没有听到女儿的梦话,却体味出这首诗的深意。这样一首朴素的诗,没有新锐的语言和奇绝的意象,只像自言自语,着笔很轻,却道尽憧憬着孩子长大时的矛盾心绪和慈母之心。另一首写给孩子的《母爱》也是这样:“我是你黑皮肤的妈妈/白皮肤的妈妈/黄皮肤的妈妈/我的爱黑得像炭/白得像雪/黄得像泥土/我的爱没有边界/没有边界我对你的爱/你是白雪覆盖的种子/你是黄土长出的树/你是煤炭燃烧的火/你是生命你是力量你是希望你是我/孩子啊你是我的孩子”。说来我爱上此诗的原因很特别,不是因为读,而是因为听,听诗人自己朗读它。那年青海卫视请几位诗人去参加一台母亲节诗歌朗诵会,自称“花甲女生”的诗人傅天琳带去这首诗,临上台的时候,她还在为“怎么读”发愁,等到她上台读出来,掌声响起来。她把全部母爱注入其内,更令人叫绝的是她的读法,她能把句子中的“你”“我”单挑出来,用重庆口音,读出另一种韵味。

傅天琳当了外婆之后,又写过许多给孩子的诗,写隔代人的感觉,写对孩童生存状态的诗意发现,融入了更多的痴迷和无以复加的爱意。她写道,孩子把小写字板涂成黑黑一片,称画的是电视机;孩子给小熊玩具洗澡、过生日,说自己是妈妈;孩子看见被雪压断的树枝,一边用手刨雪一边把树枝扶起来,说想让这些树枝重新回到树上;孩子看到雪地上两只小麻雀,肚子瘪瘪的,就想着给它们带吃的,就一晚上不睡觉。随后,傅天琳重写果园,写出了《悼念一棵树》《断了》《柠檬叶子》等具有大家风范的作品,诗越写越干净。她面对一棵笔直死去的树,充满了伤痛和悲切,为一棵树的死亡感觉到痛得“捂住胸口”,甚至连命也“跟着断了一次”;她听说园丁买断了工龄,觉得“天空断了/骨头,根,断了/我的芬芳,我的气息断了”。树死了,种树人的工龄被买断了,与果园再没任何关系了,种树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向生活交代?这哪里是写一棵树的死亡,哪里是写被买断工龄?这是诗人淌着血泪的悲伤。

果园是傅天琳诗的来路,沿着叶脉走向果实。看她的所有诗作,哪怕是一些行吟之作,都能深切感受到她深深扎在果园的诗歌之根。面对那些与她的生命痛切相关的事物,她总能很快调动自己真切的感情和思索。还记得傅天琳的诗集《柠檬叶子》出版不久,我去重庆出差,冒着大雨去拜望她,她说果园老姐妹把她的诗都一笔一笔抄出来了,挂在了柑橘树、枇杷树、柠檬树上,想让我帮着她去念念。我知道那是连着果树根须的诗篇,是花朵和果实一样的诗篇,但因临近一次重要的活动,暂时取消了果园朗读活动,只是在心里默念那些诗句。当晚诗友们在长江边喝茶,在傅天琳的面前,我背诵了她的《梦话》,在场的诗人也争先恐后背诵她的诗,直背得一个个泪流满面。

在很多人用头脑和嗓子唱歌的时候,傅天琳只用心灵歌唱,因而她的诗才在引人深思的同时令人感动。

(作者系诗人)

2025-08-29 □刘向东 1 1 文艺报 content80648.html 1 她只用心灵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