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童子是中国当代童诗“性灵派”的代表诗人,他的童诗集《我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了》,可以视为一支灵性与善意齐飞的蝶之舞。
所谓童诗“性灵派”,与古代文学史上的同名流派有相似处,却又有大不同。相似处在于,他们均“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且都推崇儿童;最大的不同则在于,明清性灵派,虽然认为“童子”最有生趣,能“率心而行,无所忌惮”,但观其诗文,童心仅是源泉之一,而在诗人童子这里,童心为本。
在这本“写给所有人”的童诗集中,所有诗篇皆出自“童子”之眼、“童子”之言,究其根本,则是一颗童心在观察、探究、发现、提问、赞美、叹息……在诗集“后记”中,诗人坦言:“我喜欢始终保持一颗孩子般活泼好奇的心”“在宇宙的尺度上,我们永远都是孩子”。“宇宙的孩子”这一视角弥足珍贵。这一视角下的感知,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感不同,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渺小感亦不相类似,但同样是“人间清醒”,且更纯真、清澈、充满朝气。
细加品评,诗集中的“童子”,未必言必效孩儿声口,但却永远站在孩子立场,紧贴孩子的心。“那小小的孩子所做的事/是他自己要决定去做的”(《孩子的使命》),摆明了要为小小儿童仗义执言,且隐含对“孩子是一张白纸”陈言成见的反思。“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并不想被大人重视。/我希望他们忘记我的存在,/好在角落里独自游戏。”(《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同样以事实和真相,勇敢反驳刻板印象。“所有的孩子都被鼓励大声尖叫/当他们看到有趣的事情发生”(《所有的孩子都被鼓励大声尖叫》),是童诗版的儿童权利宣言,关涉最普遍的儿童生活,相信会引发孩子由衷且广泛的共鸣。“我站在小路上,看了看世界的尽头/那里好像比昨天,多了一片树丛……/凭着旺盛的好奇心,我们这就去征服/我坚信我们小孩,都是星星”(《我坚信我们小孩》),画面蓬勃清新,充满故事感。“孩子对世界持久的兴趣从哪里来呢?/而我至今还和他们一样,/坚信卵石和珠宝都一样珍贵,/觉得果核和螺壳也同样漂亮。”(《我经常思考什么是孩子》)没有艰深抽象的界定,让思考可信可亲。
灵性之外,我还想分享诗集中浓浓的善意,来自于诗人与人为善、与万物为邻的世界观。以《当我刚会爬行》为例,在短短六小节十二行诗句中,阳光洒落,万千星河。这是诗人对世界、对人性的孩童般信任。
信任激发信任,火点燃火。在《世界的客人》中,童子写道:“看见晴天就笑起来的孩子/是不是来自太阳?/喜欢在海滩上嬉戏的孩子/是不是来自海洋?/盯着星空发呆的孩子/是来自宇宙吗?”这样的诗句,会让读者赞叹其美,在无形中让大人对孩子平添几分理解、尊重、疼爱和包容。
还有善意的提醒。比如《感谢》:在安静的良夜,“我”庄重地拿出纸和笔,开始用心记录“我遇见过的天使的名字”。《礼物》推心置腹,“生命是我所知道的/最最珍贵的礼物”,可与此同时也有冒险帮助别人的人,也有为了更多人能够活下去而献身的人,他们怎么做到无怨无悔呢?“他们有没有/时时刻刻都在思索生命的意义呢?”多么棒的问题,无论我们各自的答案是什么,对于这些“在别人心里发光的人”,请像诗人一样,在我们的心底默默说一句,“我会记住你的名字……”《要是没有人告诉一个小孩》,让孩子铭记“战争是黑色的,冰冷的/恐惧的,疼痛的”,这是对“人类的未来”负责任的良心诗篇,诗人特别提醒孩子们别忘了自己身边,那些“为我们修建道路和房屋的人/运送火种的人、守夜的人”。
还有一种特殊的善意悄然流淌于个别题材敏感的诗篇。《当他开始好奇……》写三岁男孩开始好奇死亡这件事,“死是不完美的”,但他忍不住发问:“妈妈,你也会死吗?”“是呀,宝贝儿。”这回答打破了“妈妈是完美的”的美梦,让孩子很久很久才能接受,不再偷偷伤心,“但是变得更爱妈妈了”。这首诗忠实记录了家庭教育中的一堂生命教育课,意味深长。《荒原上的白茅草》开篇,诗人同样直面死亡:“与死亡紧紧联系的,/从来都不是老去,/而是生的机遇消失了。”这种直率并非故作惊人语,而是正本清源。那么,又是什么造成了“生的机遇”的“消失”呢?诗人是这样作答的:“对于生的渴望消失了。/对爱的寻求停滞了,/眼睛里的光就熄灭了。”在现实生活中,比这更糟糕的“是一个人再也没有笑出声来”。仅是善意提醒还不够,诗人要带我们一起寻找光,他指给我们看那“荒原上的白茅草”,诗的最后两小节写道:“荒原上的白茅草呀,/黑暗中独自摸索着隧道的出口。//荒原上的白茅草呀,/绿色的手臂又舞动起来了。”原来,在凋零衰败的白茅草脚下,隐匿着沉默坚忍、生生不息的绿色火种。这不只是慰抚,更是鼓舞。
诗集中,孩子和老人是一对奇妙的伙伴,他们守护着生命的两端,遥遥相望又紧紧相依,是特别暖人的风景。《孩子的提问》《老人的提问》《共同的喜欢》《返老还童》等诗中,他们密不可分,读《星星和星星互为灯塔》也不妨代入孩子和老人,会有别样的新鲜感受:“星星和星星互为灯塔,/它们朝着对方在走。”
在题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做一只蝴蝶》的诗集后记中,童子写道:“一个老人的内心世界,是不是可以做到人生美如蝴蝶的最终态呢?”答案就藏在这座诗集花园,藏在如蝶之舞的每首诗中。
(作者系诗人、合肥师范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