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是爱也,感太阳而动群星”

——评胡晓霞《石泉镇的小米》

□汤素兰

《石泉镇的小米》是一部以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灾害为背景的少儿成长小说。主人公小米是大地震的幸存者。在那场大地震中,小米不仅失去了父母和家里所有亲人,也失去了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地震的创伤让小米变得沉默孤僻,再也没有一个孩子应有的生机与活力。在爱心家庭生活了312天后,姨婆找到了小米,把她带到石泉镇。姨婆是小米的远房亲戚,在大地震中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故事从春天小米来到石泉开始,到小米和姨婆相互用羌族语言“纳吉纳鲁”祝福新年结束。在小米和姨婆相处近一年的时间里,小米重新找回了快乐,姨婆也建起了新房子,治好了白内障,两个孤独的灵魂重获新生。

作为疗愈和对抗遗忘的一种方式,文学作品中的灾难叙事不仅为了记录痛苦,更重要的是修复创伤。尤其是在面向未来的儿童成长小说中,灾难叙事的目的在于帮助少年主人公走出灾难深渊,抬头仰望星空,迈步走向未来。基于此目的,《石泉镇的小米》构建了独特的“创伤—治愈”“告别—成长”的双螺旋结构。

地震作为背景事件,影响了小米的生活,但故事没有直接描绘灾难场景,而是通过小米的回忆和日常生活中的细节来表现创伤。比如小米的噩梦,对过去的闪回,以及周围人的同情目光。这种间接处理适合少儿读者,避免过于残酷的描写。但大地震又始终是小米无法摆脱的梦魇,也是作者无法回避的叙事核心。胡晓霞通过直面小米内心不可言说的秘密:即在地震发生的那天,“她曾希望发生大地震”,将小米内心深处的创伤撕裂,从而既表现了大地震的残酷,又彰显了“石泉镇”对小米心灵的治愈作用。

初来石泉镇的小米没有一丝力气,如同“一只飞越万水千山的小鸟找不到过冬的地方一样”。姨婆不仅给了小米一个家,让“小鸟”有了落脚的地方,也给予了小米生命的教育。她教小米烧火时说“火塘要空心,做人要真心”,既是生活技艺的传承,也是成长的指引。那些深夜“叫魂”的仪式、绣花鞋上的羊角花纹、清明节石灰圈里的纸钱,构成了一套完整的民间疗愈体系,传统文化仪式成为了治愈小米心灵创伤的活性因子。姨婆自己省吃俭用,却尽可能给小米丰厚的物质生活。当小米不慎把姨婆的房子烧掉了,认为自己是“灾星”的时候,姨婆告诉小米:“这叫意外,你晓得啵?意外就是谁都不想,谁都不愿意,但它还是会发生。”从房子被烧毁这件事,姨婆带领小米认识命运的曲折,也让她学会坦然接受曲折的命运。姨婆宛如羌绣的银针,用她的生命智慧和无私大爱将小米破碎的生命重新缝合。

除了姨婆之外,小米的同学和老师、姨婆家的左右邻舍对小米的爱与善,石泉镇的山山水水和民间传说,六一儿童节的孔雀舞……这些都是治愈小米心灵创伤的良药。尤其是儿童节的集体舞排演,无疑是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孔雀舞不仅唤醒了小米曾经快乐的童年生命,也成为她彻底融入五年级一班的契机。舞蹈动作的舒展与心理创伤的消解形成了精妙的同构。

小说也为少儿成长叙事开辟了独特的诗学路径。儿童文学的创伤书写需要独特的生命体验。地震是重大灾难,会给幸存者带来极大的心灵创伤,作者胡晓霞本人就是那场大地震的幸存者。这种独特的生命经历,是作者的财富,同时也是作者本人要克服的心灵创伤。在这部作品中,胡晓霞以举重若轻的叙事姿态,将地震这一巨大的创伤事件折叠进小米在石泉镇的生活日常和美丽羌寨的雨雾山岚、晴空夕照、鸟声虫鸣、黑夜兽迹,以及湔江河、吊桥、半边街、魁星山、中心小学等地理空间之中,编织了一首关于创伤与治愈的生命诗篇。

小米的心理复原不是线性的“创伤—克服”模式,而是螺旋上升的过程。作者用“起灰的塑料凉鞋”“书包上的白色小花”“红灯笼的飘动”“为姨婆申请白内障手术时书房里黄橙色的光”“手术拆纱布时的窗”“新年钟声敲响时空中摇曳生姿的烟花”等意象,构建起创伤记忆的审美转化机制。这些意象如同羌绣的纹样,将痛苦与希望编织成生命的华章。文本中的时间叙事具有复调特征,地震时刻的“霎时永恒”通过记忆、闪回和旁人的议论,与小米在石泉镇的一年形成对话。清明节前,当小米跟姨婆一起在望乡台遥望废墟上自家阳台的红灯笼时,小米终于将那个一直折磨自己却又不敢向任何人吐露的隐秘(曾盼望来一场大地震)向姨婆吐露出来,这是小米向创伤的告别。当冬天来临,小米为姨婆申请白内障手术,在申请书上写下:“我的姨婆是一个极可爱的老人。她虽然命运波折,但一生良善,她需要、也值得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清楚她的孙女,看看美好的未来”,此时的小米不仅已经学会和自己的黑暗梦魇和解,还学会了用自己的爱治愈姨婆。这种时间辩证法将作品的灾难叙事转换为成长叙事,让小米和姨婆这两个形象既丰满又独特,具有沉甸甸的生命质感。作品结尾,当小米最终说出“纳吉纳鲁”这句羌语新年祝福的时候,“纳吉纳鲁”超越了简单的叙事闭合,成为生命韧性的文化注脚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期许。这部作品证明,儿童文学可以在不回避生命重量的前提下,用审美的光芒照亮成长的幽谷。

在《神曲》中,指引诗人但丁走出地狱的力量是“爱”。在《石泉镇的小米》中,带领小米走出黑暗梦魇的也是爱。“是爱也,感太阳而动群星”。儿童文学是爱的文学,儿童文学的灾难书写与成长叙事也离不开爱,是爱,让石泉镇的小米和一切生命如山岗上的羊角花般绚烂。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湖南省作协主席)

2025-12-10 ——评胡晓霞《石泉镇的小米》 1 1 文艺报 content81930.html 1 “是爱也,感太阳而动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