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教鹤然
城市是现代化建设的重要载体、人民幸福生活的重要空间。为深入探讨城市与文学的互动关系,更好地助力新时代城市文学创作,10月24日,由文艺报社、深圳市文联主办,深圳市公共文化艺术创作中心(深圳画院)承办,深圳市作协协办的“重新发现城与人——北京·深圳城际文学对话”活动在深圳举行。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孟繁华、北京作协副主席石一枫、《青年文学》主编张菁、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南翔、作家梅毅、深圳职业技术大学教授张克6位来自北京、深圳两地的专家学者参会对话。活动由文艺报社总编辑刘颋担任学术主持。
城市叙事中的“常”与“变”
不同时代作家笔下的城市书写,展现出不同历史时期中国城市文学表达的共性与差异性,这是当代文学创作界、批评界和研究界普遍关注的重要议题。本场文学对话的第一个话题,便围绕“城市叙事中的变与不变”展开。
十余年前,孟繁华曾在《乡村文明的崩溃与“50后”的终结》一文中谈到,当下中国文学创作正发生从乡村到城市的结构性转移。而今,这股与都市相关的文学潜流已浮出地表。随着城市持续扩张,大批人离开乡村涌入城市,也催生了许多书写这一进程的优秀文艺作品,比如路遥《人生》、吴君《亲爱的深圳》、石一枫《世间已无陈金芳》等。孟繁华谈到,40多年来,中国不少优秀文学作品都诞生于城乡之间的叙事中,但真正属于中国的城市文化经验尚未完全建构起来。“中国的现代性进程,本质上就是从乡村奔向城市的复杂过程。”谈及北京与深圳的城市文学脉络,他进一步补充:北京有着绵长的文脉与悠久的文学传统,老舍、废名、朱光潜、汪曾祺等京派作家深刻影响了北京文学的发展,陈建功、赵大年、刘绍棠、王朔等作家也从京派创作中借鉴了诸多有益经验。相比之下,作为典型的移民城市,如今活跃在深圳文坛的邓一光、杨争光、吴君、蔡东、毕亮等作家,几乎都非本土出身。“如今深圳已逐渐形成一种文学样态。这里开放而包容,不同作家带着各自的人生经验来到深圳,而深圳的生活与精神特质,又重新照亮了他们过去的经验,让这些经验焕发新的价值。”石一枫认为,如今已难有一位作家能完全代言一座城市。这背后的原因,是当下“新城市”的规模与复杂性,已远超传统意义上的“旧城市”。“城市越大,越显复杂。”他谈到,传统意义上的“故乡”已然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不同城市间的人口流动、城际经验与记忆的交融,将成为普遍现象。“许多文学主题会随着故乡的离散而逐渐消失,但与此同时,新的文学主题也会应运而生,这正是作家需要深入考察和书写的内容。”张菁表示,开放、流动、变化以及面向未来的特质,是城市与生俱来的属性。“变化中蕴含的不确定性、可能性与多元性,正是城市与城市文学带给我们的惊喜与期待。”她说道,“一个时期的城市文学,会向我们展现这座城市可能的模样、这个世界可能的模样,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们可能的模样。这正是城市文学的魅力所在——始终伴随着变化,也始终拥抱着变化。”
北京与深圳这两座城市共同构成了中国文学的经验版图,两地作家书写的都是中国的故事。南翔谈到,自己多年在不同行业做工人的经历,为他创作《绿皮车》《伯爵猫》《钟表匠》《不容错过的完美》等作品提供了宝贵的养分。不过他也观察到,当下有些青年作家虽然善于引经据典,却缺乏生动鲜活的生活体验。因此,他建议青年作家多阅读前辈作家的非虚构作品和传记文学,多做田野调查,脚踏实地向各行各业的人学习,体会他们的人生历程,以此充实自己的文学创作。梅毅从自己定居深圳30多年来观察到的城市巨变谈起:“作为一个作家,当我斟酌该用句号还是逗号的时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历史题材的写作者,他多年来以历史笔墨映照当下,并从创作中获得诸多滋养。他相信,在AI时代,文学、美学、哲学等人文学科的从业者,尤其应当承担起引领社会精神高度的重要作用。“关于深圳的经典表述是什么?”张克谈到,“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句精准而温暖的话语,已不仅是一种工具理性层面的表达,更体现了价值理性,包含着这座城市对个体的接纳与认同。随着国家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人们越发期待幸福、温暖的文学表达。从生存需求转向情感抚慰的深层需要,已成为当下城市经验书写的新面向。
如何书写城市中的人
“城市不仅要有高度,更要有温度。”书写城市,关键在于书写城市中的人,体察城市肌理间的人文温度。无论是智慧城市的融合发展,还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追求,抑或是对城市人文温度的捕捉,城市文学的落脚点始终在于人。本场文学对话的第二个话题,便围绕“如何书写今天城市中的‘人’”展开。
“如今生活节奏极快,虽然传统乡村文明形态逐渐消解,但乡村的许多经验恰恰是城市人所缺乏的‘慢生活’。”文学始终以人为中心,孟繁华谈到,我们在阅读从乡村走向城市题材的作品时,记住的往往是高加林、李水库、涂自强、陈金芳、翟小梨等人物形象,这正是“文学即人学”的体现。文学处理的是人的“内宇宙”,关乎思想、情感与心灵。然而,写人亦是最难的。当前一些乡村题材作品不尽如人意,正是因为作者对乡村生活已不熟悉。优秀的作家书写乡土,要看“脚上沾有多少泥土”。若只居于高楼进行“望乡式的写作”,很难写出真实深厚的作品。城市题材创作同样如此,作家不应局限于个人经验,而应多读经典,面向生活、深入社会,才能开拓出自己的文学天地,塑造出丰富、复杂而立体的人物。石一枫谈到,写作并无固定教科书,如何塑造好人物形象需要创作者自行探索,必须对人物与生活的变迁保持敏感与客观。在互联网时代,城市不断催生新的差异,但随着现代化进程,城乡之间、城市之间的差异又在某些层面逐渐模糊。作家要写好城乡变迁中的人,不能依赖过去的经验,而应以敏锐而客观的眼光,持续捕捉新的时代特质。张菁表示,我们有时对城市文学中的人物描写感到不满足,是因为作家仍在反复述说那些耳熟能详的道理。面对时代发展与城市变迁,作家应求新求变,突破“旧观念”的束缚,触及“真问题”的核心,让城市中的人能够更好地内视自我、外观世界,既能看清现在,也能展望未来。
十多年来,南翔的创作侧重于探讨城市中人与生态的关系,始终密切关注世界各地城市公园的设计理念,近期还创作了《珊瑚裸尾鼠》《麻醉师臂上的金雕》《书吧里的长耳鸮》等作品。他表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作家的职责与使命,文学应“以个人的沧桑映照历史的兴替”,而非成为观念与主题的传声筒。作家书写的是活生生的人,也包括人与动物、植物及自然万物之间的和谐共生;如何表现无限丰富的人的内心世界,才是作家需要回答的核心问题。梅毅从深圳在地的日常生活经验谈起,认为深圳与其他城市的不同之处在于“陌生感”。本地作家应对这座城市点点滴滴的细微变化保持敏感,书写变迁中的深圳人与深圳故事。张克认为,深圳与其他内地城市之间的差异正逐渐缩小。当下许多文学创作停留于“用人设写人设”,经验趋同导致作品难以出彩。倘若能以“人设”为载体去刻画“人格”,则可能创造出新鲜而深刻的人物与故事。
刘颋在学术总结中谈到,现代城市建设应以人民为中心,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融入城市发展之中,塑造既彰显文化底蕴、又富有独特气质的新时代城市精神,让文化成为驱动城市创新、提升综合竞争力的关键要素。面对日新月异的城市变革,作家需努力把握城市叙事中的变与不变,敏锐捕捉城市中人的生存需求与情感需求,不断向内拓展自我的精神世界,为现代化城市建设提供丰富的文学滋养。
当北京的胡同烟火与深圳的霓虹光影在对话中交织,与会专家围绕“变与不变”与“人的书写”展开的思辨,将为城市文学创作带来新的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