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

老家的故事

□任芙康

四川渠县是我老家,很久很久的从前,便被异地人轻蔑,唤其“稀饭县”。少年记忆里,老家传来的故事,不是田薄地瘦就是缺油少盐。打柴、割草的难是孩童的忧恐,苕窖、米缸的空是大人的叹息。

三年前,适逢秋果下树,赴一场文学聚会,我走进老家县城。

当晚饭桌上,有人起哄,鼓动一位笑嘻嘻的人讲故事。年过半百的他推辞不过,慢条斯理说起来。先是一段爹妈相拥,博得满堂叫好;接着一段叔嫂巧遇,煽起群情振奋;最后一段娇妻卖萌,终叫现场失控,一片拍桌子打板凳。

此人名叫李明春,以令人乐不可支的讲述让我深切知道,老家的故事早已推陈出新,远离吃糠咽菜了。

此后两三天里,始终有李明春的故事做伴。看得出,头天晚上,因熟人较少,他讲的多是雅俗共赏的轻喜剧,现在随着拥趸增多,他渐入佳境。他的库存丰富,似乎取之不尽,他的方言娴熟准确。他讲的故事或是社会的不幸、或是时弊的不堪、或是生活的幸运,或是世道的温暖,段段故事对应当下叫人五味杂陈。

接触中,我闪过一个念头。李明春的口头讲述若是转换成文字,该有何等精彩。活动结束头天,收到他的两本著作,全是谈天说地的中短篇小说。当晚读,不忍释卷。李明春铺陈故事的从容与机趣,并未随唾沫飘散,而以白纸黑字“存档”。欣慰之余,再生欣喜。他的小说与口述相比,起承转合更有章法,取材讲究,激发出阅读的兴奋。看了他的小说,对李明春的刮目相看就顺理成章了。

北归不久,又收读他刚刚出版的长篇小说,仍是地地道道的故乡传闻,耳熟能详的方言土语。他的作品无论短长,通通让人偏爱不已。我两岁离乡,然数十年来,改不掉的毛病是,乡音入耳能瞬间缩短距离。最近几年,别有所悟,年纪愈高,视野愈窄,淡漠了先前的关注天下,常常心回老家,故而,我与明春有一见如故的亲近。说得功利些,他能用他的故事帮助一位漂零游子每每跨越时空,忆想老屋已不复存留的鸡鸣犬吠。

前不久,李明春小说《山盟》面世,被归类于“扶贫”题材。回看十好几年来,文坛对扶贫的反应向来迟钝,即便有“配合”式的触碰也是隔靴搔痒。不少闭门造车的作家自说自话,扶贫的字眼儿成为应差的标签。而《山盟》是新奇之作,社会进步与田园凋敝的矛盾,人口增长与人气萧索的反差给人困惑。李明春点染出真切的乡村景观图画,就是为告诉读者,为民众谋取权益的扶贫,不应只是单纯地送钱赠物,更要紧的是精神扶贫,是扶弱抑强、扶正袪邪,努力营造农舍、田畴的兴旺与祥和。李明春高妙的文字里有鲜活的人物,有我乡亲的原型;有意外的冲突,我所熟悉的矛盾;有触目惊心的病灶,有我曾经的思虑。更为可贵的是,作品贡献的帮扶套路合蜀地民情,顺百姓心思,具有现实操作功能。小说的结尾,虽已浮现出脱贫告捷的亮色,但也让人感触到前路漫漫的迷茫。

三四年前的四川文坛,业余作者李明春名不见经传。他周身浸透着讲故事的天分不能施展,因入错了行,数十年间,他辗转于若干岗位。而他的工作可以有作为却不方便写小说,这对于擅长讲故事的人客观上形成了障碍。但李明春特殊,有志不在年高,他终于归入了写作队伍,大器晚成。通览悄然问世的百万字作品,区别于不少川籍作家的是他素朴而执著地延续了巴蜀文学的传统。其遣词造句的风格、悲天悯人的气象、虔诚敦厚的情怀大有李劼人、沙汀、艾芜的遗风。

对李明春创作的观感,多位批评家各抒己见。有评论家认为,“突然”冒出的李明春,对乡土小说题材、主题、内容、手法的把握,让人有久违之感。

2018-01-12 □任芙康 1 1 文艺报 content2297.html 1 老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