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

阅读与偏见

□叶 谭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常常会陷入某种“迷障”。

譬如,《复活》《战争与和平》《罪与罚》《白痴》,还有福克纳、肖洛霍夫、马尔克斯、卡尔维诺,等等等等。由一本书开启另一本书,由一位大师引出另一位大师。尽管阅读本身是愉悦的,但阅读的方向却是迷乱的。

作为中文系出身的读者,每当我检阅自己的阅读结构时,就会惊异于自己在现当代文学阅读上的空白。为了追索问题的根源,我仔细回想了站在我家书架前的情形。尽管书架上现当代作家的藏书相比于外国文学和古典文学确实少得可怜,但每次闲翻之时我还是能够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而在花花绿绿的书籍之中,我之所以将它们抽出来随即又塞了回去,甚至干脆摸了摸它的书脊线就算了,那必定是一种自己尚未察觉的偏见造成的。

我想,这种阅读上的偏见不妨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最好的名著都读不过来,还读什么现当代文学呢?二、中国现当代有文学吗?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偏见,倒不是说我有与生俱来的傲慢。我细细推敲它的源头,于是想到了我曾受过的文学教育。在我所浸染的环境里,大部分人都抱持近似之看法,甚至某些激进的观点认为,读中国现当代文学,岂止是浪费时间,甚至是对审美品格的很大伤害。多年以前,这些令人痛快淋漓的执念我基本接受,多年以后,我也并不完全排斥。当我一个人徜徉在书海茫茫的图书馆里,不知不觉就会生发无力的慨叹。伴随慨叹而来的,便是庄子的那句名言:“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然而多年来所谓的“经典阅读”告诉我,“名著情结”终究是存在很大弊病。

显而易见的弊病,莫过于阅读上的空白。当你身处一定热度的文学现场时,就难免会有些失落感。不过感情上的挫败倒还在其次,更糟糕的是所谓“经典阅读”对人的“石化”作用。在“经典阅读”给我们带来崇高的审美享受和精神愉悦的同时,也硬生生地把我们从地壳上拎起来,剥去身上的鲜活气息。于是一个刚从蒸笼里夹出来的热馒头,也很快变成了祭坛上的冷面疙瘩。相比于热馒头而言,冷面疙瘩对于沸腾生活的洞察力自然是逊色很多的。十几年前,我看到我的同学热衷于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由于长期的浸润和深刻的迷恋,导致他们对其他向度和纬度的文学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来。久而久之,就会有一缕古朴而闭合的气息萦绕在他们的身旁。

我又想起了另外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诗人西川在给我们讲课的时候,谈到了中国当代诗坛和世界当代诗坛的情状。西川多年来在世界各国诗坛游走,从感性的层面感受到中国诗坛面貌的陈旧。第二个例子则是关于中国文学在外国的译介状况。一位外国留学生告诉我,他们国家对中国文学的兴趣更多地集中在古代。我之所以举此二例,当然不是为了通过更普遍的现状为自己的阅读盲区作辩护,其实我想要说的恰恰是所谓“经典阅读”对我们造成的可怕遮蔽。

鲁迅曾劝诫年轻人:“最好不看中国书。”这话就当时的语境而言,确实不无道理。但若奉为信条置于今日,就显示出它的局限性来了。阅读的偏见就像孩子的挑食,久之就会造成知识结构和审美趣味上的营养失衡。孔子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想,这在阅读上也庶几适用吧?

2018-01-12 □叶 谭 1 1 文艺报 content2298.html 1 阅读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