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新作品

过年下

□康学森

鲁西一带的乡下,过春节不叫春节,叫“过年下”。春节这词太洋了,庄稼人不喜欢,不喜欢的词还有很多,比如对一件事表示喜欢,乡下人会说“愿意”,你如果说“爱”,那就不合时宜。我大爷有时候说话总好来一句“我最爱吃某某东西”,婶子们就扭脸窃窃私语,“大哥咋说这话啊,啥爱爱的,难听死了”。而给这个“大年下”赋予最多含义的是本家五叔。五叔性子急,没什么文化,所有自己愿做的事都归于是大年下,比如喝酒大了,理由当然是年下了,酒喝多点没事。吃肉也是年下了嘛,“吃吃吃,不能放筷”。上他家做客,殷勤得让人招架不住,“快快,别放筷子,吃啊,过年下嘞”。

对于性子急的五叔,要是手头没事干,真是难为死他了。串亲戚,老早就收拾牢靠。来亲戚,一路上不知打多少电话催促,连连问来到哪儿了,吵着“你们真慢,抓紧吧,黄花菜都凉了”。小的时候和奶奶家住前后院,父亲弟兄五个每家过年下下饺子,都盛出第一碗送到奶奶家。五叔住村西,奶奶家住村东,每年初一天不亮,五叔就横穿一条大街端着饺子给奶奶送来。而几乎每次都见爷爷奶奶家的窗子暗着,因为老人不会起得太早,他就在院子里急得大喊。邻居们听到五叔的喊声,都嘀咕着,“抓紧该起了,人家老五又喊他爹的门了,再不起,人家就笑话咱嘞”。这种事年年都在发生。初一早晨,我的兴奋在于能品尝不同品质的水饺。带到爷爷奶奶家的一共有六家的水饺,从它们的品相就可以看出是谁家的。五叔家的个大粗狂,内有肥肥的肉丁;大娘家的细致,像她的为人,含蓄不露声色;而母亲包的饺子最好看,大小均匀,排列整齐划一,像一队卫兵。

年下的鞭炮更是让人难以忘怀。20世纪70年代末期,小孩子根本没钱买鞭炮,往往一挂鞭炮20多个,不舍得一连串放完,就拆开放兜里,学着大人的样,不时掏出一个点燃,然后迅速抛向天空,一声炸响,然后得意洋洋。因父亲在城里上班,我的鞭炮便多些,甚至还有较长的50响一挂的。但村里伙伴自有他们的乐趣,他们买一种叫嘀嗒筋的小东西,这是一种用草纸卷得很细的小纸绳,里面放入不多火药,点燃起来,粒粒火星四溅,燃放时间较长,成本不高。还有一些大人会做大呲花,用泥巴塑成大酒瓶状,底部留个洞,放入火药,顶端植入火捻,封好晾干,到正月十五晚上街上人多时,点燃能吸引很多人观看。

过年的故事越来越远了,现在的春节常常是没故事的,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外出旅游。人们衣着光鲜,这种变化的生活总感觉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么是喜欢贫穷吗?当然不是,喜欢的是那种总不时悄悄涌入脑海的往日的过年感觉。

2018-02-09 □康学森 1 1 文艺报 content2921.html 1 过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