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别样的感受

□陶 纯

在我早年的印象中,巴音博罗是作为一个诗人而存在的,他是北国大地上的行吟者,诗风雄浑而苍凉,宛若突起的风沙和呼啸而过的马队。2002年我们在鲁院首届高研班同窗,他言语不多,背影孤独,一头飘逸的长发与众不同,“鲁一”写小说的多,写诗的少,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写小说,所以与他的交往交谈并不多,顶多碰见点个头,偶尔扯几句与创作无关的闲篇。但我深知,诗人之中更藏有才华横溢的“怪才”。毕业后,同学们都以为他会继续在诗歌的道路上狂奔,把白山黑水间狂野的山川风物收于诗囊,可是他竟然不见了踪影,没有了动静,与同学们多年不联系。直到前几年,突然传来消息说,巴音博罗一不留神,成为了著名的画家!去年我们见面,他就是以同学兼画家的身份出现的,一头长发略稀薄了些,面容倒不显沧桑,神态还是那么淡定。他给我们带来了新出的画册,我虽不懂画,但我能看出画风,他的油画无论题材还是寓意,都是新颖别致的,甚至很怪异,以前极少见到中国画家拿出这一类作品。尼采说:“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风景是为小画家准备的。”尼采说的是大自然的风景。巴音的画作,可以说不见风景,或者说表面的风景被有意遮蔽,你只见神秘和荒诞,它是幻想、梦境和哲思的结合体,超越了时空和阴阳生死的界限。他的画作给我的冲击尚在,忽忽几日不见,他又斜刺里捧出一本散文集《艺术是历史的乡愁》。我用最快的速度看完,毫不夸张地说,蔚为大观,深为震撼。

收在这个集子里的作品,几乎凝聚了巴音博罗全部的生活积淀,是一部集大成之作,童年的记忆,少年的惆怅,壮年的感怀,艺术的探知,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点点滴滴,都在他的笔下,灵动而传神,具有很强的艺术穿透力。他本是满族人,早先我把他当成了蒙古族,他的外在形象也的确更像一个蒙古族,现在透过这部散文集的第一辑“吉祥蒙古”,我感到他虽是满族人,他的心灵却与蒙古族人息息相通,他的性格似乎也更像蒙古族人,豪放而练达。你看他笔下的蒙古长调:“内心剧烈涌动而出口成歌时又分外委婉无言,仿佛无话可说,只有千年万载的伫望,只有彻头彻尾的沉醉,只有长歌当哭的感念……那蒙古民族的游牧史、征战史和迁徙史又如长河落日的悲壮一瞥……听蒙古长调就像站在夏季辽阔无边的草原上,穹庐似野,青草波及心灵,羊群俨然天外使者,到人间布施福音……唱歌的人有福了,而倾听者的眼睛亮如星辰。”一曲蒙古长调,在他笔下是何等的壮阔和深邃。他写马头琴:“我不能想象如果蒙古人离开了马头琴会是什么样子,这就像是酒碗里没有了酒,奶罐里失去了奶香,火辣辣的喉咙里插入了一把凛冽冰冷的刀子。”他把马头琴写到了蒙古人的心魂上。这部散文集最重要的篇章,其实是他青少年时期在故乡的记忆,他写叫叫(柳笛在北方乡下的俗称)、布鞋、毛驴儿、麻雀、马车、牛的眼睛、乡村媒婆儿、唢呐、桃花、汗水、蜂巢、二胡,甚至他写牛粪、棺材、花圈,几乎到了万物皆可入篇的地步,手到擒来,驾轻就熟,情感真挚,丝毫没有生涩感,具有别样的诗性之美。你看他写《山魂》:“山只能越来越稳健,越来越孤独。草木凋敝,河水枯竭,村庄被战火毁损,人类生灵逃不过一场瘟疫劫难,道路因苦难而修改阻绝,甚至盖世英雄也可能仰天长叹拔剑自刎,但山依然灰蒙蒙沉寂地立在那儿,像钢铁造就的庞然大神。”他写《灯》:“有时,灯是前世的回光;有时,灯又是后代的召唤。灯被一只手举起、摇晃,穿越风的肆虐、雨的啸叫、雷的震怒和雪的掩埋……灯呀,有灯的人都是有福的人。而灯则一直悬在人类眺望的高处!”他写《风把银幕上的脸吹凹》:“那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记忆。也许美丽深奥的夜空天生就是一面绝佳的银幕原形,‘光在天上投射,风传来声响’。我们每个人都是银幕上忽隐忽现的角色。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寓言——荒诞的而又真实的寓言!我们时常沉浸在这种光影艺术中难以自拔,分不清谁是演员,谁又是我们自己。而那幻觉力量的泡沫化的膨胀与放大,更使忧伤的回忆持续了充满沧桑的一生。我们谁也没有能力逃离那张高悬于夜空中的梦一般的银幕。”巴音博罗儿时的记忆,能够深深地打动我,因为我也有差不多同样的记忆,只不过我的故乡在华北大平原上,与巴音在辽东的故乡相隔数千里,山河风物也大不相同。但是好的文字,是能够穿越时空,如利箭般射来,或者如春风拂动,暖阳普照,流水潺潺,抵达读者心田的。

巴音博罗像一匹不知疲倦的壮马,在诗、画、文三条道路上奔驰。早期他用诗,中期他用画——证明了自己;如今他用散文,再一次证明了自己。他不是个别样的人,但他的所有作品,无论诗、画还是散文,都能给人以别样的感受。他用三种创作方式记录生活,感知世界。当然,生活从来不会因为我们的想法而改变,我们能改变的,只是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活的态度。记得博尔赫斯说过:“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那么我想,巴音博罗的写作,大抵也是如此。最后我引用巴金先生的话结束这篇小文,巴金说:“我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

2018-05-02 □陶 纯 1 1 文艺报 content17603.html 1 别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