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佩华发表于《作家》2010年9月号的长篇小说《杀牛坪》是一部反映人与水牛题材的作品,讲述了打工者牛蛋祖孙三代与几代水牛王命运交织沉浮的故事。小说开篇以一宗盗牛案为引子,牵扯出牛王岔角的身世和主人公牛蛋的身世秘密,同时引出牛蛋一家三代人与牛王和屠夫韦一刀的三角关系以及爱恨情仇,最终以另一桩盗牛案结束。小说通过探讨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关系来逐步展现牛轭寨村民的精神追求。他们依赖自然并精心守护,虽然曾经迷失过,但所幸还是找到了回归的路。从寻找人性中最本真的东西入手,作者以“失去—寻找—回归”这条主线彰显了人们质朴的精神追求和人性的闪光点,而这些东西是牛轭寨村民想守候的,也是一直在守候的。
小说一开始便写“失去”。“我要去一趟广东,去寻找已经失去了联系的香桃。”主人公牛蛋要去寻找恋人香桃,为了获取路费将牛王岔角偷来卖给觊觎已久的屠夫韦一刀。当牛蛋把牛王岔角贱卖并去了广东之后,他父亲黄永平才突然发现牛王早已“失去”。而香桃与牛王都原本是他们的心爱之物,可由于时间或空间的原因慢慢失去了这种关爱:香桃去了广东繁华的城市打工,牛王也因为农事更迭不被重视而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直至牛蛋将其卖掉才为他父亲所重视。这里的香桃与牛王皆象征着人们由于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失去的最本真、最淳朴的精神:香桃忘记了曾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的牛蛋,黄永平失去了曾经给家族和牛轭寨带来荣耀的牛王。
其次是“寻找”。牛蛋踏上了寻找香桃的道路,黄永平四处奔波寻找牛王。这里的寻找与其说是在寻找具体的人或物,不如说是寻找一个精神的载体,一种既是美好的又是人类有意无意丢弃的品质,一种爱护动物、关爱世界的精神关怀。接着作者写到,黄永平因为四处寻找丢失的牛王,囊空如洗。为了继续寻找,遂忍痛将公狗阿黑拿去镇上卖钱,而阿黑在途中遭遇车祸,黄永平最终不得不将死狗也卖给了仇人韦一刀。牛蛋卖掉的牛王与他父亲卖掉的阿黑,象征着失去后的寻找所付出的代价,象征着失去精神支柱所受到的惩罚,象征着失去了与动物和平相处的天性后人自身的困厄。文中牛轭寨的习俗——割耳朵是一种古老而残忍的习俗。牛蛋割了挚友老黑的耳朵,因为其抢走了牛蛋一直找寻的恋人香桃。而韦一刀的耳朵被牛蛋的父亲所割却又是另一种情况,因为是他在牛蛋家观察牛王时跟牛蛋的母亲产生了恋情,甚至牛蛋也许便是韦一刀的儿子。这漫长的寻找之路让牛蛋父子慢慢发现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但这是怎样一种东西,接下来的回归便给予了最好的答案。
“回归”是文学另一个永恒的主题。小说同时穿插着老黑向牛蛋认错和韦一刀向黄永平认错的场景。这又是关于赎罪与原谅、仇恨与和解的话题。在行使割耳朵权利的时候,父子历经了内心的反复挣扎,最终都选择了在仇人的耳轮上割一个小口子。这种原本是牛轭寨传统上给予奸夫的惩罚在此时此刻预示着他们内心的仇恨慢慢地消融,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原谅与和解。而天性善良的牛蛋甚至在割了老黑耳朵之后,整夜地做噩梦,回来后对香桃的父母只字未提,依旧关心之至。而黄永平也动了恻隐之心,将被割了耳朵的韦一刀背下山疗伤。原本割耳朵在牛轭寨是一种惩罚不义之人的传统,是天经地义的习俗,是不需要感到内疚与不忍的。而父子俩的这种行为不能不说是牛轭寨的人们天性淳朴善良的表现。这才是人的本真。在一系列失去牛王失去这种本真的过程中,人们才慢慢的意识到动物的可贵之处、本真的珍贵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失去—寻找—回归”这一主线,其叙事功能的成功运作、情节讲述的水到渠成以及其在文本中合法性的成立,都绕不开一个流露作者人文关怀的关键词:守候。小说中分别有显性的守候者、隐性的守候者和守候的破坏者。其中,显性的守候者为牛蛋父亲、哑巴、韦一刀。分别表现在:牛蛋的父亲对牛王的在乎,哑巴对牛王一直以来的悉心照顾,韦一刀对牛王曾经关爱有加到后来的念念不忘。而隐性的守候者便是牛轭寨村民,体现为人们对牛王对大自然的一种信仰,一种精神追求甚至精神支柱。守候的破坏者是牛蛋,他虽然中断和破坏了守候,但无意中又引起人们对守候的关注,突出了守候的意义。于是在小说的末尾,设计报复陷害他人的村长、逐渐破坏牛轭寨生态的肥佬被抓,韦一刀与牛蛋一起共同承担了抚养小牛王的责任。意外的是,香桃突然回来说愿意嫁给牛蛋,牛蛋却以平静的口吻告诉她,已经不爱她了,他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我没有跟她说”。这耐人寻味的结尾便结束了整个有关守候与寻找的故事。
当众多作家关注于现代都市的欲望写作,揭示现代人的精神危机、思想危机,反映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和竞争带给人的焦虑和漂泊无定感时,黄佩华却穿越丛芜,对造成这些现象的根源做了理性的思考。他告诉我们还有这么一群人有着自己的精神牛王,他们的信仰仍在,过着踏实而快乐的生活。在小说中我们面对一个抉择:是保护自然,守候我们的精神乐土,还是大力开发自然以求经济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