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9日,《文艺报》发表了陈歆耕的《巴特尔与巴尔扎克》,文章从北京“天上人间”娱乐城一个普通保安经过营私舞弊,当上有千万资产大老板一事,联想到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所写的那些有世界声誉的社会小说,感叹中国缺少像巴尔扎克那样清醒、睿智的作家。该文思维活跃、联想丰富、眼光敏锐、看问题独特,由他的联想,引起了我更多的联想……
中国并不缺少作家,中国现在拥有全世界数量最多的作家队伍。中国也不缺少写小说的人,中国现在年产小说数量占全世界的五分之三,形成了“语言狂欢”。但中国现在却没有一个作家把社会小说写得像巴尔扎克那样多那样深刻和富有盛名。为什么没有?因为现在中国文学界并未把巴尔扎克摆在怎样重要的位置,从20世纪90年代起,这个名字就很少有人提起。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中国文坛现在的主流派都是年轻一代,他们没有谁在关注巴尔扎克,他们平常看的和口里讲的,都是卡夫卡、杜拉斯、昆德拉、福克纳、加缪……等西方现代派作家,这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关注的是自我,强调个人心理的真实现实。他们认为文学是表现、是创造,不是再现,更不是对社会的模仿,他们重视主体、轻视客体,认为文学是通过想象创造自我,不是再现和模仿社会的现实,他们已经用充分自我的心理现实主义取代了传统西方的批判现实主义(包括巴尔扎克)。这些西方现代派作家,他们的做法和看法,当然会对我国年轻一代这些特别崇拜他们的中国作家产生影响。
许多中国作家,也学着外国现代派作家,不关心社会,不写巴尔扎克式社会小说,即使遇着有深刻意义的社会题材,也会用自己的感觉、情绪、联想把社会题材个人化。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家族和家乡,所以目前中国大量的小说,都是用第一人称,以“我”为主人公,写个人的情史、家乡史、家族史,人物也大多是我爷爷、我奶奶、我外婆、我姨妈、我家的七姑八婆,人人到位,动则三四十万字、没完没了写下去,使得当今中国文坛充满了只有感觉而没有感动的作品,连外在遭遇命运的感动都消失了,著名作家越多,著名作品越少,文坛越热闹,文学离读者愈远,文学创作对于社会生活处于“失语”状态,文学评论对于创作的失语也持同样的失语状态。
我国新生一代青春作家情况怎样呢?他们的思想更接近现代,与传统的决裂更彻底,有许多人连巴尔扎克是哪个国家、写了哪些作品都不知道,他们更加不会、也不可能写那些充满深刻社会内容的巴尔扎克式的社会小说,他们写的是自己那十几二十年短短的人生经历,写自己的童年、家庭、学校,写那些空谷来音的纯幻觉小说,写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散文杂文,这些青春小说大都有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蛊惑人心的包装,富丽堂皇的词藻,和极其随意又极其现代化的叙写形式,所以很能够得到与他们相同年岁经历、相同兴趣爱好的青年读者欢迎。他们受新潮思路影响很深,传统作品根本不读,更不会去看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他们只读同年龄层次人写的书,并且特别热衷于反传统。把一些传统的东西反掉了,创作就变得容易了,他们就不需要再创造、再花大力气去塑造别人的形象,只顺着自己思路写下去就行了,他们写的书,极受他们同年龄层次人的吹捧,因为同年龄层次人,数量巨大,所以他们的书也印量巨大,动辄十万百万册。但这些书在我国并未受到全社会的欢迎,中老年读者和文学圈内人士,大都不屑一顾,对他们故作耸人听闻的形式上的创新,更是不予赞同。
这些新生代作家,由于太过于追求形式,忽视内容,所以他们的作品捧在手上,有一种浅显、不厚实和轻飘飘的感觉。文学和文字是不一样的,文学虽然是文字,但文字绝不就是文学,文学比文字复杂得多。这些新生代作家作品的不厚实,来源于他们生活的浅显和不厚实。由于作者懂得的并不比读者多,作者无法引导读者,所以发挥不开去,无法给读者以更多的教育和启示。浅薄的作品和深刻的作品在使用叙述语言上一读就可以分出高下的,你对人生的了解究竟有多少?你的生活经历越少,你对生活的认识愈浅,你写出的作品就越直露,由于不甘心直露,想在读者面前装深刻,就说一些自己没理解的话,讲一些还没有完全弄懂的事,以致出现一些常识性的错误,这在新生代作家的书中是屡见不鲜的。
文学是生活的反映。能进入文学的有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巴尔扎克是以写社会生活取胜,他的真正价值在于:率先把孤立于文学之外的社会生活引入文学之中,让形形色色的资本主义社会现象成为丰富多彩的文学现象,使文学作品变得无比丰富和厚重,他的每一部长篇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
文学作品有三个价值:认识价值、教育价值、美学价值,前两个是文学的社会价值,后一个才是文学的自身价值。而要完成文学的社会价值任务,便只有像巴尔扎克这样,多角度地描写社会的各个方位,才能帮助人们认识社会的本质,并教育和启示读者,从本质的认识中找到对付社会弊端的方法。
现在许多人都在追求作品的真实。而要作品达到真实,首先必须在生活中找到真实,有了生活中的真实才有文学中的真实。个人生活和个人情感虽然也算是真实,但不是本质意义上的真实,只有在社会中,在同各类社会人的交往中找到真实,才是生活和文学所需要的真正的真实。作家要刻画人物形象,如果只写这个人物在家庭生活圈子以内、源于个人的喜怒哀乐情绪所说的话和采取的行动,那究竟也不完全,形象所达到的鲜明度也会有限,只有把这个人物所涉足的社会生活、他同社会形形色色人物的交往、以及交往过程中所展现的社会意义写出来,这个形象的刻画,才可以达到生动和全面。而为了做到这点,作家就不能总是待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要“走出彼得堡”,到外面去接触广泛的社会和人生。
中国现在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改制的前夕,各种先进和落后的现象都在大量出现,先进的需要歌颂,落后的需要鞭笞,这时正是各类作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中国现在需要紧密关注现实、关注社会、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巴尔扎克式作家,中国文坛在强烈呼唤巴尔扎克精神回归。
其实,写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文学就是个人的事业,是通过个别反映一般,而且文学典型也只有写一个人,典型才出得来。但文学是反映现实的,要真实反映现实,就要接触生活的各个方面,个人生活只是整个生活的一部分,并没有包括进这个人的社会生活,要想把反映个人生活的作品写成伟大作品,那要付出比写社会生活多好几倍的力量,这些力量用在个别向一般集中、平凡向典型集中,用突出的个性,彰显出社会的集体个性等。
那么,关注社会生活的作品就一定会成为伟大作品吗?也不一定,但凡属伟大的作品必定是关注社会生活的,巴尔扎克就是一个例子。生活是多样的,文学也像生活同属多样,作家由于个性和风格的不同,写作的方法和态度也会各异,所以我们并不指望所有作家都走巴尔扎克之路,那是不现实的,但像巴尔扎克那样面向社会、关注社会生活,分析社会动态,从多样的社会生活中提炼人物形象则绝对是值得推崇的。问题是像这样的路今后怎么走?看起来还是要两者结合,把关注自我同关注社会结合起来,把为社会立场同为个人立场结合起来,把个人所思所想所筹划的一切,都放到社会那个大背景下去筹划和安排,这样就会把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呼唤起来,那很快就会有人把巴特尔的事写成社会小说,说不定一部巴尔扎克式的走向世界的大作品就出来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