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少儿文艺

怀特对人类的“微词”

□范秋菊

美国作家怀特的童话《夏洛的网》征服了不同时代和地域的孩子,其魅力不仅在于他对友情的赞美和歌颂,还有对自然万物的敬畏态度,正是这种观念才使得书中的谷仓成为了一个其乐融融的世界,就连贪吃又懒惰的老鼠坦普尔顿都变成了肯为他人服务的英雄,即使这行动本身是以食物作为等价交换的,还是被他深深的感动了。然而,重温这个动物世界中的简单与美好时,发现怀特对与之相对的人类世界“颇有微词”。

在这个动物世界里,最富有天才智能的就是蜘蛛夏洛——一只会在网上写字的蜘蛛,在她决定援救威尔伯的时候,她自信地想:我既然能戏弄一只甲虫……就一定能戏弄一个人,人没有甲虫机灵。这样的见地流露出了作者对于人类自身的观照,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文明的世界里似乎是真正的主宰,他们可以决定异类的生死,譬如阿拉布尔先生企图用一把斧头来结束一只跛脚猪的生命,然而在大自然中,人类却未必会居于主导地位,甚至会成为配角。当我们沉浸于作者所描绘的谷仓里的动物世界中时,人类世界也在起着相应的波澜,而这波澜相对于谷仓中的动物机智来说,却有些愚蠢的味道。这体现于夏洛对于人类本性的一些见地之中,讲到结网的时候,夏洛这样讲述自己与人类的不同:他们不捉任何东西,他们只是在桥上走过来走过去,老以为另一边有更好的东西。如果他们在这桥顶上倒过头来静静地等着,也许真有好东西会来。可是不——人类每分钟都在向前冲啊,冲啊,冲啊。我很高兴我是一只坐网的蜘蛛。对于夏洛来说,她的网就是她的世界,而对于人类来说,这象征着人类文明的昆斯伯罗大桥也是这文明世界的一部分,那么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的打拼却为何有着不同的意义呢?对于夏洛来说,她安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钩,以不变应万变,而人类却不同,随着节奏的加快,忙碌的人们在忙碌的同时甚至会在刹那间失语,忘记这忙碌背后的终极目的,而使得原本该富于意义的活动本身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在这样的描述中,作者又是怎样的心境呢?一方面可以说是人类的自嘲和反思,人们在不断的更新中忘记了静静思考和欣赏,生活失去了静态的美;另一方面则可以认为是作者跳脱了人类的身份,以异类的眼光来评判,这万物之灵在失去思考的年代里会沦为怎样碌碌无为的生物,甚至还不如一只坚守家园的蜘蛛来得更为执著和可敬。正如夏洛所认为的:人类没有甲虫机灵。因为人类正在渐渐失去思考和判断的能力,“看到印出来的东西,发表出来的东西,人们都会相信的”,这就是舆论的力量,当意识形态逐渐巩固之后,当人们的思维渐渐趋于主流之后,人们已经很少再会主动地花费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去评判,而是一味地盲从于所谓的主流意识,所谓的大众导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当个性的灵光渐渐退隐的时候,正是人类作为“灵长”的地位渐渐动摇的时候。

若我们把这本书中人类的行为串联起来,会发现,这几乎就是一场群丑的舞蹈,无论是朱克曼先生一家对于蜘蛛网上所出现的字迹的惊奇,还是他们为威尔伯洗牛奶浴,还是集市上那个特别奖的颁发,都把人类的愚蠢描写得活灵活现。而这一切都出自夏洛绝妙的主意,她熟知人类的弱点,因而有计划有步骤地实现了自己的援救计划。我们不妨追根溯源,为什么人类会沦为群丑的角色呢?如果威尔伯没有生命危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而让威尔伯陷入险境的正是人类自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决定威尔伯的生死。这本身即是对生命的一种不尊重的体现,因此作者借夏洛的口来数落人类的退化与野蛮,又借夏洛的手来戏弄比她“高贵”的人,这本身既是一种自我反省的态度,也暗含着深深的忧虑:当物质文明日益充斥的时候,人类的精神世界是否一如丰满呢?若人类失去了思考的耐心,那么所谓的发达也只是金钱的堆积而已,真正的高贵并不是财富的累积,而是一颗博大而生动的心灵,只有这样的心灵才能够感受到所有的荣耀,包含同类与异类的世界。小女孩弗恩拥有这样一颗心,只有她听得懂谷仓里的故事,遗憾的是当她长大之后,却远离了谷仓,“她在长大,小心地避开孩子气的事”——那些曾经让她得到了无数乐趣的事却变成了“孩子气”,如果说成长要以这样的代价来呈现,那么倒不如让这“孩子气”永远停留,至少它能够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满含着善良与温情、真实而美好的世界。在弗恩成长的时候,夏洛的后代也在不断出生与繁衍,它们有的选择远离谷仓,去追寻外面的世界,有的选择留在谷仓,陪伴威尔伯度过每一天的日子,而这谷仓也因它曾经的峥嵘岁月和网上奇迹而为人所关注着,它有着一如既往的温馨和可爱,有一切可称赞的东西,同人类世界的日新月异相比,它的改变如此缓慢,却永葆了熟悉的天真。而人类世界尽管于沧桑中进化了许多,同时也失去许多,这正是作者深深的关怀和忧虑。

怀特对人类自身的观照渗透在文字里,以一种近乎调皮却又认真的语气,借由夏洛的口说出来,以一种反观的身份来完成对自己的观照,这是一种勇气的体现,也是清醒的表现,是智者勇敢的自我剖析和批判,或可将其理解成一种反讽,但却是以和风细雨的方式来传达的。在我们为书中深深的友谊所感动的时候,也莫忘了反省人类某些时候的“霸道”如何残忍剥夺了自然世界中其他生灵所拥有的权利,这在夏洛的网上奇迹可以有所体悟:王牌猪、了不起、光彩照人,这些词汇并不是信手拈来,而是精心挑选的,而最后一个让威尔伯赢得特别荣誉的正是“谦卑”两个字,这正是作者心目中,人类在面对自然世界的时候该有的姿态。如何真实面对自己,如何谦卑面对世界,然后静静地思考,把生命的价值发挥到极致,这是我们永远不应忘记的。

2010-11-15 □范秋菊 1 1 文艺报 content19159.html 1 怀特对人类的“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