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随笔

最后的闺秀

□薛 峰

远在美国的张充和先生97岁了,身体依然硬朗,真好!

称呼女性为先生,是中国读书人一种独有方式,乍听会觉得莫名其妙。这种风气自何人开始,已无据可考,总之道德学问堪为师表的年长女性,就会有人尊称她们为先生。在心中默数了一阵,名字后面能缀以先生的女子实在不多,张充和当在其列。

很多年前听一位老前辈说,中国还能把小楷写出古意来的人只有张充和,一辈子写诗填词做学问心无旁骛,恬淡澄明从来无关名利,几十年下来把风雅修炼到骨子里,她的字是魏晋风流最后一曲绝唱!狂热信奉艺术要张扬个性的我总觉得老先生是在故弄玄虚,尤其不相信钟王法度能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还魂,直到她端庄秀雅的书法作品,一幅幅如骊珠般赫然在目时,我才为自己的浅薄轻狂愧疚起来。

张充和1914年生于上海,祖上数代都是清朝显宦,父亲张武龄更是名重一时的教育家。张家四姐妹个个兰心蕙质,三姐兆和是沈从文夫人,二姐允和嫁给了创始汉语拼音的周有光。张充和幼年即有才女之名,《诗经》《论语》烂然于胸,进入北大后又得到胡适、钱穆、闻一多等人的亲授,22岁就任《中央日报》副刊编辑,小说散文诗词样样在行,文笔清丽,心手双畅。

“记取武陵溪畔路,春风何限根芽,人间装点自由他,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这是张充和流传极广的词句,沈尹默先生称赞它“词旨清新,无纤毫俗尘”。她又通晓音律,每有佳构必配以曲调,举纤纤玉指拍按香檀,吴侬软语浅唱低吟之中,仿佛秦淮河畔那一袭久违的旧时风月,想起来就让人如痴如梦。正当人们诧异众多才艺如何能聚集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时,张充和又在昆明隆重上演昆曲《游园惊梦》了,一时艳惊四座,石榴裙下众多风雅俊彦为之拜倒,诗人卞之琳是用情最深者。他把自己的诗作编成《装饰集》手抄一册献给张充和,芳华绝代的才女也用银粉为诗人抄录《断章》等7首诗作。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凄美哀艳的爱情故事最终成了一首难言的断章,卞之琳也只能“装饰了别人的梦”。

1949年,张充和许身美籍汉学家傅汉思,不久双双赴美,泠然乘风,一去不返。在旅美的60年间,有张充和身影的地方就会有中国的诗词书画,年华老去、朱颜辞镜,平和淡定的心境似乎从来没有波澜壮阔,却把中国文化深深植入了异国土壤。

张充和先生年事已高,有生之日恐怕也没有机会重回故土。这几年各种机缘总能看到她那笔清秀独绝的小楷,点画凝重、结体宽博,比早年更多了几丝高古情致,真替老人家高兴。不能忘记的还有冰心先生写给她的那首小词,最后一句是:你与我成抛躲,咫尺间天样阔。

2011-05-09 □薛 峰 1 1 文艺报 content24701.html 1 最后的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