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

曹谁的长篇系列《昆仑秘史》的写作显然与他自己的“地理发现”有关。他从中国版图传统意义上的内地来到青海，在此求学、生活了8年时间，逐渐认识到自己的居留地并非荒蛮边地，而是处于中国文化龙脉之祖昆仑的怀抱中，继而他将视野由青海扩展到中国的整个西部以及中亚，从其地理形态中发现“帕米尔高原是亚欧大陆各大山系的一个奇妙的结点”，位于亚欧大陆中心；他还发现世界古代文明都处于北温带，自两河流域向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并在地球背后的美洲汇合。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地理发现”，他曾去职远游，在西藏、新疆旅行数月，在路途中萌生了用小说的形式去表述的自己文化地理观念的设想，《昆仑秘史：时间地轴》就是这一设想的结果。

从小说情节来看，主人公龙昊因特殊身世而成为寻找时间地图的具缘者。龙昊穿梭于西藏、新疆之间，历经艰辛，终于在昆仑天宫开启时间地轴。贯穿在“寻找”线索中的故事离奇曲折，与时下流行读物中奇幻、寻宝、掘藏类型的小说确有类似，其中不乏凶杀、阴谋、正邪较量等情节元素，而且出版社出于营销考虑，针对本书给出的“上架建议”是“畅销”，但这并不能说明《昆仑秘史：时间地轴》是向大众的阅读口味妥协的产物，其基本格调与流行风尚有着鲜明的分野。这本书显然接续了文学史中探险、寻宝类型创作的更为优秀的传统，龙昊苦苦寻找时间地轴的过程，实际是不断参悟世界本相的精神历程，作品的哲理玄思和与游戏绝缘的严肃品质正是在这一有神圣的目标支撑的情节模式中得以呈现。

《昆仑秘史：时间地轴》文本形式的显在特征是将丰富的历史、文化、风俗知识与作品的“寻找”主题融会贯通，这使得所叙述的出自于想象的故事获得了坚实缜密的质地。曹谁在西藏、新疆行走的经历为小说人物提供了精确的路线图，所到之处的地域风物的描述也有实地观察作为依据，作品引述相关的史实证实了“时间地轴”传说的存在，作者还通过虚拟的“十二地支连环杀人案”和“十二星座连环杀人案”，富有学理地论证了东方、西方两种文化符号语音及内涵的相似性，从而试图建立世界文化同源的观念，将知识、学问引入叙述使整部作品散发着浓郁的书卷馨香，显现出才情与学识浑融的文化品质，更难能可贵的是知识的引述贴切自然，密集的知识信息没有成为叙述过程的赘疣，而是成为情节发展和主题表现的有机构成。

曹谁似乎对一切“大事物”有挥之不去的迷恋情结，作为写作者，他提倡“大诗主义”，作为文化论者，他提倡一种天下大同的文化，“合一天人、融合古今、合璧中西”是其世界主义观念的表述。他所心仪的“大”的本质是整体性、统一性和秩序化，在他的文字书写中经常出现一个“巴别塔”的意象，这个出自《旧约·创世纪》的典故讲述耶和华为了削弱人类成就功业的能力，而将原本统一的人类语言变为多种语言，曹谁使用这一典故的考虑则是为现代文明的发展提供一个方向，那就是通过建造文化意义上的联合各民族的“巴别塔尖”，修复人类的大同梦想。因此，《昆仑秘史：时间地轴》是在全球化语境中由文化的统一性想象支撑下的“大地理”观念的体现，他在书中多次谈及昆仑山的走势，认为昆仑主脉向东绵延，化作无数分支，直到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以昆仑为中心的地理秩序。而在“昆仑秘史”系列的后续写作中，还要将“昆仑”所包含的“天”的含义衍化为文化中心的概念，描绘出同出一源的文明在全球延伸并且重新会合的路线图，目的在于重建“人类曾经共有的精神”。

这种气象不凡的文化设想源自何地。首先当时是对于文化现状的忧患，曹谁认为现代社会人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乃是文化失范、花果飘零的恶果，所以找寻失落的文化之根，融合古今中西重建文化秩序是当务之急。其次，是源于自己童年时代懵懵懂懂对于这个世界的猜想和设计，曹谁自述在儿童时代就心存“王”的追求，希冀给这个世界一种秩序，他还有一篇陈述“为何写作”的文章，题名为《当一个男人不能用刀征服世界时，就会选择笔》，该文再清晰不过的表白了一个有着勃勃雄心的男人，在无法成就俗世的宏大抱负之时，便会转向精神领域，通过笔和想象实现梦想。在想象的狂欢中履践自己的梦想是文学写作者理应受到尊重的权利，曹谁正怀掖着理想的激情构筑着理想王国，然而在他志存高远的文化设想中，过分地强调秩序和统一性，是否也会出现一份偏执，如果秩序的内里存在着霸权和强制的意味，统一性中带有消弭多样化的意图，这无疑是需要警惕的。所以，面对曹谁未来的创作，我期待，他在坚守自己独立的、个性鲜明的文化立场的同时，更够更多关注包容性和相对性，毕竟这些也是人类文明历史中具有普适性意义的精神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