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旅美作家阿纳托利·托斯的作品《幻爱书》的书名即揭示了小说的所有内容与实质。“幻”,虚幻也,虚构也。整本书是书中人斯蒂夫为一生挚爱的女人“洁姬小子”创作的一部小说。爱,情爱也,心爱也。作者在这部小说中的小说里,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洁姬与生命中三个心爱男人的情爱纠葛。书,信也。信是小说的一个核心元素,洁姬不断奔赴人生旅程的新港口,而她与留在过去的爱人的交流方式,就是书信。她在信中向他们描绘她的新工作、新爱人、新生活;而整本书,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斯蒂夫写给洁姬的一封长信。
书名于是透露出作者的一点点野心。他并不是要书写一部关于情爱的通俗作品,虽然初读下来,除了最后情节的逆转(鉴于悬疑特色,恕不透露结局),小说主线不过是一个并不罕见的爱情故事。但作者在书里夹杂了许多用数字编号的小故事小片段,那是洁姬在小屋里读到的前房客留下的手稿,这些小故事同书名一样,颠覆了主线勾勒的爱情小说,借手稿作者斯蒂夫之手,揭示出托斯本人对时间、对爱情、对艺术等命题的思考。
这些片段故事的内容大都非常荒诞,脱离了我们常识中的时间和逻辑。比如第一个故事,“我”去古董店卖我用过的“古物”旧床罩,但古董店老板嫌它过于磨损,他想要的是跟“新物”一样的“古物”,他甚至对“我”说:“某种旧的东西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可以是新的或者相反。”“物”本身无所谓新旧,而赋予它新旧意义的,不是时间,而是人的痕迹。又比如编号141的故事。起初读来像是常规侦探剧情节,警探休一直在跟踪关注俄裔富商马多尔斯基,想要抓住他经济犯罪的证据。出身贫穷的休不过想要在自己的国家里寻找一点“公平”,不让两手空空来到美国的外国人攫取本该属于这个国家的财富。但随着马多尔斯基的成功出逃,再加上休锲而不舍的追踪,他们终于在一个没有时间的“国度”重逢。那里的人们不以人类时间而以自然节律为节奏,从容又闲适地生活,但追到此地的休仍然不放过已成为萨沙的马多尔斯基,结果阴差阳错地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时间始终没有放过他。”萨沙这么说,其实是斯蒂夫这么说,其实是作者这么说。时间以及根据时间而定的逻辑,不仅让普通人难以改变甚至逃避自己的既定命运,也让身赋异秉的天才苦于束缚而无从施展。这就让另一个故事里的医生不得不故意宣判11个各行各业的英杰“死刑”,以期待能将他们从“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链中解救出来。但是,结果不但不尽如人意——只有两个人意识到“以后消失了”,不再把潜能留在所谓的未来而获得自由投入了创作;而且,几乎没有人同意医生的做法,他被陪审团(也就是读者,也就是我们)宣判了死刑。另一个故事里的画家马克索性自己宣布了自己的“死亡”,由此摆脱了尘世间的辖制,既让肉身仍留世间,见证自己以往作品的成功,也让自己的精神能投入另一个空间,创作一幅名为“空无”的作品。如果按小说叙述的顺序来看这些片段,我们可以看到对时间的思考、困惑、挣扎与解决,但如果打乱这种线性叙述,不建构符合逻辑的判断,我们完全可以和作者尝试的一样,以所谓顺理成章的叙事为基础,寻求荒诞的超越。
小说女主人公洁姬是出身绘画专业的建筑设计师,斯蒂夫是曾经的新锐作家,迪诺是戏剧演员;而小说的片段故事中,主人公也不乏小提琴家、芭蕾舞者、画家等等。可以说,这也是一部关于创作、关于艺术的小说。而艺术最大的敌人,或许就是时间。作者实际上是在思考我们投身这个世界的方式和位置。在时间的侵袭下,我们如何在真实中创造虚幻,在情爱中认识自己,在艺术中实现超越?或许这是作者写给我们的一封“幻爱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