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早，远安山中寒气十足。黄萎的树下石碑很新，碑上刻着这么一句台词：“我不能等你一年半，也不能等你到25岁，但我可以等你一辈子。”这是电影《山楂树之恋》的外景地，现在成了旅游点。“史上最干净的爱情”让武汉人知道了远安，但却鲜有人知道远安花鼓。

“1953年，湖北省民间艺人会演，远安花鼓戏《文昭关》《访友》在武汉引起轰动，被称为‘山中鹞子’。”这是老资料上的文字。文化厅艺术处统计全省地方戏剧种，根据资料也把远安花鼓算上了。

前年地方戏艺术节，全省大大小小的剧种都来到武汉，这是改革开放后的首次汇聚，开幕式就像个大庙会，锣鼓喧天乐声飞扬，一个剧种打一个彩幡，高高地擎着招摇着，欢天喜地的。远安花鼓却没有来。是剧团有什么困难吗？远安隶属宜昌，隔了一层，又远在万山丛中，情况不明。

这次来远安活动，便想到剧团看看。

出乎意料，人家小日子过得不错。有剧场，虽不大，但肝胆俱全。台板结结实实的，座套干干净净的。后面有服装间、道具间、化妆间，均紧凑适用。楼上姑娘小伙正在练功，大镜子、长把杆，很像那么回事。引我注意的还有一排迷彩式军用行囊，贴着演员的名字，装着各自的演出用物，随时待发的阵势，让人联想到海军陆战队的雄姿英发。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好剧团。团长笑着拿出图文并茂的演出记录册让我看，告诉我，他们演出很多，很受欢迎，只是剧团小，全员才28人，都分不开身了。这时，戏要开演了。

面对即将拉开的大幕，我等着。等什么？我等着听音乐声腔。自从关注地方戏以来，我知道剧种之间的差别主要体现在音乐声腔上。独具特色的音乐声腔甚至是一个剧种的灵魂，是它安身立命的资本。

一位中年女演员出场了，这是《瓜园会》，说的是一个热心快肠的大娘撮合年轻人美满姻缘的故事。中年女演员饶有韵味的演唱和清新明亮的伴奏音乐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跟着出场的小姑娘也很可爱，声音甜甜的，小步子软软的，手巾挡脸悄悄地一笑，很招人喜欢。音乐声腔继续着前面的风格，不像“山中鹞子”，而像山中的泉水，透明，清灵，在石涧中跳跃着。

“长长的呀是个什么瓜？长长的呀是呀是丝瓜。圆圆的呀是个什么瓜？圆圆的呀是呀是西瓜。光光溜溜的是个什么瓜？光光溜溜的是呀是香瓜。包包格格的是个什么瓜？包包格格的是呀是苦瓜。”

一段载歌载舞的做工戏让我情不自禁发出了赞叹。团长说，远安花鼓中许多段子都会在综艺晚会上演出，而且常是晚会的主打。

接下来是一出诙谐喜闹剧《吴大拜年》。丑角演员很有喜剧天赋，戏演得好玩好看，笑料不断。音乐声腔与《瓜园会》又不一样，但也活泼好听。

“省里的地方戏艺术节你们怎么没去？”我蓦地想到，便问团长。

团长说：“我们请示了市里，市里说可去可不去。”

“去了可以得奖呀！”我为他们遗憾，详细地给他介绍奖项设置，远安花鼓的音乐、剧目和演员都很不错，可以得好几个奖呢。

团长乐呵呵听着，点着头，感谢我的鼓励，只说以后再争取，没有显出特别的遗憾。

最后的精彩是皮影调。表演者是60多岁的吕氏兄弟，木瓜村村民。看我是省里来的，他们特别挑了一段自己编写的配合时政的《催马扬鞭奔小康》。哥哥吕元生主唱，弟弟吕元宝打鼓帮腔，还有一个更老的穿着紫红花袄的村民击小锣。岁月历练，老人的演唱比年轻的演员更多了韵味神采。到了“催马扬鞭”时，老人一手做扬鞭动作，一手花样翻舞，满场飞，高亢激越处老嗓子竟也旱地拔葱直冲霄汉，真是“山中鹞子”。

听说远安民间艺班很多，红白喜事都要被邀请表演，名为“做期”。歇坐时，便问吕氏兄弟可“做期”，可以此为生。他们笑而不答。

旁边人介绍，吕氏兄弟是根雕大户，产品出售动辄逾万，唱皮影不图生计，就图个高兴。

我蓦地感到自己的俗气，后悔跟团长说那些得奖的话。山里人自有山里人的乐，服务乡民乡里，唱花鼓的唱得高兴，听花鼓的听得开心，小日子红红火火的，有奖没奖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