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包括文学和艺术,文学和音乐都是人类创造性精神劳动的艺术,都在于表现人类最为复杂微妙而丰富深刻的思想情感和真善美的美好人性,只是各自的艺术手段不同,音乐是通过声音符号的组合来表达创作主体的思想,而文学是通过语言文字符号的组合来表达创作主体的思想。音乐为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诗歌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动力。可以说,音乐是流动的文学,文学是凝固的音乐。不仅仅诗歌与音乐关系密切,就是小说这类叙述文体也与音乐有了不解之缘,当代小说家王蒙的作品就是此中的代表。
王蒙的小说创作,从上世纪50年代的《青春万岁》《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到新时期初的《布礼》《夜的眼》《海的梦》《春之声》《风筝飘带》《蝴蝶》,再到90年代中后期的“季节”系列和本世纪的《青狐》等,无论在艺术形式上的创新,还是在主题上的深化与推进,都可以看到音乐的痕迹。作为当代文坛的见证人和常青树,王蒙本身就是新中国文学史的缩影,研究他就是研究新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变迁。而音乐一直贯穿在王蒙的文学创作中,王蒙曾自述道:“我喜欢音乐,离不开音乐。音乐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我的生命的一部分,我的作品的一部分。有时候是我的作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头等重要的部分。”“从整体来说,我在写作中追求音乐,音乐的节奏性与旋律性,音乐的诚挚的美,音乐的结构手法。”(王蒙:《音乐与我》,《中国音乐教育》,2002年第2期)俄罗斯古典音乐、前苏联的革命歌曲、中国西北少数民族音乐、甚至好莱坞的电影音乐、西方现代主义音乐成为王蒙获取精神与文化素养的主要来源,音乐构成了王蒙小说的创作资源和内在艺术表现。祝欣以敏锐的问题意识和系统化的前瞻视角研究王蒙小说与音乐性的关系,凭借自己阅读汲取的营养智慧所建构的一种主客逻辑关系,将宏观与微观、总体与个案、内部与外围等多种方法相结合并加以交错渗透,对大量材料进行剔除、梳理、比较和分析,从众多个案中准确捕捉独特价值,既有从宏观、总体和横比的角度去审视王蒙小说的音乐特性,又有从微观、个案和纵比的角度去考察具体的文学文本,从而使得论著学理清晰,论证严密。在以下三个维度呈现独特的创新性。
一、宽广的学术视野与敏锐的问题意识
作者汲取古今中外、历史当下的文论精华,把眼光从当下延伸到历史当中,从小说延伸到音乐当中,去思考音乐何以可能的问题,从而触摸历史转折下王蒙小说转型的细微碎片,从碎片的缝隙中寻找音乐与小说接轨的合法性基础,因此学术视野非常开阔。对王蒙的小说与音乐的关系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她对研究现状进行了非常详实的描述与勾勒,从西方文论与国内学者的研究现状两个维度认真梳理各自的优势,也对其遮蔽的一面进行了分析,认为“有关王蒙小说的研究,成果丰富多彩,但相对王蒙小说本身的丰富与复杂而言,研究仍然留有不少新的研究空间,尤其是从音乐学的角度展开研究,尚待在上述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和突破。”因此,在这种问题意识的导引下,祝欣深入挖掘,利用音乐表现元素和表现方式、方法和小说叙述的同构性,对王蒙小说具有代表意义的形式层面、内容层面、意义层面的音乐性进行剖析,揭示出王蒙小说复杂、丰富的音乐蕴涵,通过对不同时期的作品细读,梳理出王蒙小说的音乐性的发展轨迹、基本走向和历史变迁,触摸王蒙小说的内在文化精神和心理结构,发现在精神上、人格上、文化上、政治上多声部“杂色”的王蒙的小说所折射的多元、多层意义,系统解读王蒙小说与音乐的关系,从文本的外在形式抵达内在意义的表达。所以,祝欣的研究也就从两部分展开,先考察王蒙小说中所涉猎的音乐内容及其思想文化内涵,再对小说的音乐性究竟对王蒙小说艺术形式的创新带来什么影响进行探讨。
二、资料丰富、笔力灵动
祝欣首先是位诗人,对语言非常敏感,同时又是一位科班出身的音乐家,文学气质与音乐细胞纠结在她的内心深处,使她在现实人生的诸多无奈行走的同时拥有了纯净的梦想,那就是在文学与音乐之间寻找一条途径,以抵抗世俗的诱惑,这又是一般研究者所无法完成的,或者说,祝欣带着一种诗意去寻找人生立言的影子,这使她选择了王蒙作为其研究对象。王蒙在小说创作中引用了许多中外音乐和乐诗。祝欣对王蒙的小说所引用的音乐进行了统计,达200余处。正是从广泛收集、梳理、分析小说文本中音乐资料和其他非文学文本中的作家音乐关系资料入手,作者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梳理、剖析与综合研究,资料丰瞻,论证细致,笔力灵动,凸显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力及音乐文化功底。因为王蒙与时俱进,产量颇丰,梳理王蒙小说的音乐资源本来就比较麻烦,更重要的是梳理出这些东西之后使作何用。换句话说,如何从这堆材料中提炼出有价值的观点来,这才是重中之重。祝欣这两方面的工作都做得很到位,给人以高屋建瓴之感,材料与论断相互印证,丰富而深刻。浓缩的聚焦、深邃的评论,再加上丰富资料的佐证,确证着论著的真诚。
三、方法上学科交叉、史料分析与文本阐释并重
当下许多学术名著在方法上或偏重于史料梳理或偏重于理论观照下的文本阐释,尽管所论都成一家之言,但是略显单薄,容易忽视文本话语与理论话语之间的距离与缝隙。而祝欣深入当代历史的具体情境,在研究方法上注重学科交叉、史料分析与文本阐释,充分考察王蒙小说徘徊在音乐、文学和历史之间的复杂性、丰富性和多样性,从历史中进入文学,从音乐中反观文学,以客观充实的论据在思考的言说缝隙中回旋,从而得出比较切合实际的结论,有力地支撑起新颖独到的理论框架和观点,而严谨的逻辑论证和准确的史实描述也极大地增强了论著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作者本人音乐与文学的学科交叉使得专著具有了创新性,打开了学科封闭的边界。祝欣的专著由两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理论观照下的文本阐释,第二部分是资料梳理下的实证研究。第一部分谈论的是“音乐性与王蒙小说的形式创新”,作者梳理了丹纳、克莱夫·贝尔、巴赫金、米兰·昆德拉、苏珊·朗格等系列文论的学理资源,概括出王蒙半个世纪小说创作的三个阶段。作者运用音乐中奏鸣曲、交响曲和变奏曲等各种艺术样式,分析上世纪50年代和90年代王蒙小说的音乐结构,借助间奏曲、随想曲、狂想曲等音乐艺术样式,分析新时期王蒙中短篇小说的音乐结构。祝欣娴熟地运用不调和音、情绪、色彩等音乐元素分析王蒙经典小说中的语言、修辞乃至人物性格因素,研究方法新颖,不仅体现出一个学者的理论素养,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音乐功底和文本理论阐释的能力。第二部分是外部的、实证的研究,作者借助深厚的史料钩沉功夫和文本细读能力,把王蒙小说的各种音乐资源从王蒙的口述、自述、自传、创作和他述等各种史料中广泛收集、梳理出来,在资料的基础上进行全面、深入的考察、剖析与综合研究,认真归纳出王蒙小说与音乐结缘的发生、发展、演变和更新的渊源和规律。
总之,祝欣正是以扎实的功夫、厚重的笔力,用翔实的资料、精湛的论说、入微的剖析给人们展示了当代文学发生发展时音乐与小说胶着的张力结构。论著资料丰瞻,论证细致,从而提供了一种融史论、文本解读、中西文论对话、文化研究与时代语境为一体的交叉学科研究范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