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以诗歌的方式生存

□哨 兵

诗如高速路上的反光带,需要时就会在那儿亮着。美和好的现代汉语诗,何尝不是诗人个性化经验切入现实后的再发现

有些日子了,来武汉。在解放公园路某栋某号,早8点,手机闹铃会准时响起。乐曲《洪湖水浪打浪》早已烂熟于心。然后,起床;然后,出解放公园路;再后,去育才路早餐点,带热干面一碗,进办公室;最后,烧水,沏铁观音,开电脑进信箱。一天,开始了……

选那首乐曲做闹铃,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了那个被歌赞的洪湖:清早船儿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在湖边生活多年,我只信任民谚的悲伤和隐忍:沙湖沔阳洲,十种九不收。每忆及1998年长江流域的特大洪灾和2011年的旱灾,我总觉得时下所谓的艺术,过于虚妄和自以为是,却缺乏与生活平起平坐的能力和勇气。选《洪湖水浪打浪》做闹铃,实际是在自我警醒:恍然中年,一个洪湖土著,在武汉该怎样用诗歌的方式保全自己。

到办公室得经过4个红绿灯路口,徒步上班只需18分钟,我仔细记数过。我知道这18分钟意味着什么,街道、人群、车流……世界,于我完全陌生。地理变迁带给我的陌生感,对视觉和心灵的冲击直接而有力。偶遇菜农们赶着牲口或骑着小三轮车进城,我总会想起《巴黎的忧郁》里那头被人致敬的小毛驴,想着波德莱尔要是活在武汉,他又该如何面对一辆辆驴吼马叫般呼啸而过的三轮摩托车呢?都市女性大多时尚前卫,擦肩而过时,我总觉得那一群群“闲逛的女人”,是从《当月亮升起》这首诗里走出来的,又似乎有一个叫“雷吉娜”的女孩隐身其中;光华路转角处,那家星巴克咖啡店里应该趴着一个伟大的作家,正赶写着一部传世巨著吧;而解放公园路上的落梧,会不会是江城五月那些未曾落尽的梅花……武汉于我,就这样细腻,却也飘忽。如米沃什的华沙城,似克尔凯郭尔的哥本哈根,也仿佛是加缪的巴黎,更如李白的盛唐……其实,从洪湖到紧邻的武汉,不过像是去隔壁串门,但那种惊诧和荒谬感却是如此强烈,总让我有言说的冲动。看来,沃尔科特在《遗赠》中的那句诗是有道理的:要改变你的语言必须改变你的命。也许,是生存环境的改变触及了语言内核,才迫使沃尔科特在圣露西亚岛以远,挣脱英美语境的桎梏觅得了这行诗。但我并不认同时下对那句诗的某种翻译:要改变你的语言必须改变你的生活。尽管只是用“生活”替换了“命”,对照原诗,我更喜欢“命”之译。毕竟,“命”的文化外延,远大于“生活”所属的物质层面。

短短18分钟步行路上,竖着不下5块禁止酒驾的交通警示牌。譬如,酒驾是犯罪;驾车不饮酒,亲人少担忧等等,触目惊心却又诚心可鉴。国人对酒的情感可谓五味杂陈,崇拜、痴迷、畏惧、憎恨、甚至仇视,兼而有之。我无意拿酒说事,但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发明汽车,对酒鬼们来说该有多么美好啊。喝高了,就随便寻个犄角旮旯,或蹴着一棵梧桐,再或者直接躺在马路上对付一阵,缓过神再动身,不啻为人间快事一桩。想当年陶潜、李白和苏轼之流,哪一个不是能喝善饮的主?而如今在武汉端杯邀朋,只要听闻城市交通法规,我就会对酒发怵,望车生忧。倘若中国文化从田野酒风转向了都市汽车,那几只橡胶轮子驮着的使命与责任,可就大了。

开夜车从武汉回洪湖,就能在现实世界里看到诗。诗如高速路上的反光带,需要时就会在那儿亮着。一次美好的回家经历,是个人的驾驶经验在汉洪高速路上的体验。美和好的现代汉语诗,何尝不是诗人个性化经验切入现实后的再发现?现实是,这辆红色马自达3正以每小时120迈的速度奔驰在归途上。如果我还沉溺在“渔网式”的伪诗意中不能自拔,就矫情得可笑了。

2012-03-26 □哨 兵 1 1 文艺报 content18158.html 1 以诗歌的方式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