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军事题材文学仍不断有佳作问世,在全国出版和发表的众多文学作品中,始终以自己的独特风貌和品格占有一席之地,并也常能引起人们的热议与好评。我们或许可以指出《坼裂》《碑》《我是我的神》《突围》《流芳记》《预警》《往生》《回鹿山》《同袍》等许多作品,这些作品无疑可以部分地代表当前军事题材创作的实绩与水准。
从上述作品,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颇为值得关注的现象,即无论是军队作家还是地方作家,大多不再像过去那样一窝蜂地往某类题材聚集,也不再按某种共同的审美追求进行着集团式的冲锋或跟进。而似乎更注重从所占有的题材空间和各自的生活体验出发,从事着某种更具独立品格与倾向的写作。因此使整个军事题材创作看起来呈现出某种不成阵式、却又是多样分布的散兵队形,作家的写作也似乎更加自由和不受约束,其创作的企图和才能也能得到更为充分的发挥和展示。
这其实是文学理应具有的一种常态,但却让军事题材创作的观察者与研究者难以再按往日的逻辑与方法进行梳理,对其做出更为清晰的分类与概括变得不大容易。不管目前的这种创作状况表现得如何纷纭,且让人假如以我们通常所习惯的指标来衡量,可能感觉不到军事题材创作在现阶段所取得的明显而实质性的进展,然而必须给予肯定的是,从创作的总体而言,在题材的拓展、意蕴的深化与审美的提升,又都是在悄然之中扎实地进行着的,使军事题材文学整体面貌和内涵,在原有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的改观与丰赡。这一点常常是为众多读者和论者所提及和认同的。
不过,对军事题材创作的现状进行客观而冷静的分析,我以为似乎存在着某种易于忽视的问题,殊为令人警觉和深思。即现阶段军事题材创作在文学主题和艺术指向上,仿佛越来越缺少十分明确的目标。许多作家都在进行着某种自在自为的写作,但都常常囿于创作选题与审美的自足。其出版与发表的作品虽不能说不具有较好的质量,所表现的生活也不能说不真实和丰富,然而从创作者的实际现状来分析,对当前的军事题材创作究竟应该有怎样的文学旨归,应该进行怎样的审美建构和哲理思考,应该怎样推进军事题材创作美学的整体嬗变,似乎都不甚了了,有如困惑与恍惚于云里雾里,有些看不清方向。
这同相当一个时期来的情形是颇为不同的。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作家对国外军事题材作品的刻意模仿与借鉴,加之自身创造力的空前激发,从而形成了推动创作发展的双重合力,使得军事题材的创作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可喜局面,其主要标志是,在几乎所有方面都进行了花样翻新的尝试,并且确也呈现出众多品类不凡、颇可观赏的佳作。《西线轶事》《高山下的花环》《雷场上的相思树》《最后的堑壕》等,都是其中广为传颂、脍炙人口的名篇。这些年舶来的军事题材作品似乎日渐稀少,起码罕有特别打眼的作品受到国内作者青睐。缺乏外部同类题材作品的有效参照,又兼有些作家移情于影视,乐此不疲地从事着另一样式的艺术生产;或沉湎于收藏之类的雅兴,其精神状态持续低靡难以提振,从而使当下军事题材创作的整个态势,陷入某种不应有的纷纭、迷茫、犹疑与困顿之中。
因此这意味着需要寻找和展示新的姿态,蹚出一条更为新奇的创作路径,突破我国军事题材文学面临的困局,乘势出落成一番国色天香般迷人风致。这显然是值得期待的。
问题在于还是要回到我们自身。我们过去从曾经的战争生活和当代的军事生活发现和开掘的文学主题,总给人以狭窄与单一之感,显得不那么新颖、壮阔和深邃,逼仄的格局自然影响作品充沛的气韵,也使我们对于军事题材的文学表现难以呈现博大而丰富的万千气象与无穷景观。事实上我们民族所经历的战争生活多样、惨烈、复杂而绵长,其中所包孕的深邃与厚重,疼痛与爱怜,悲愤与欣悦,血腥与诗意,事实与哲理,蕴藏着无限可供我们的作家以战争文学的形式来审视民族生活和内心情感的秘密。这些常常是流血漂橹的战争生活令人每每回想起来,备觉有刺穿神经直达心灵底层的尖锐力量。而且中国战争生活内容本身具有的多向度和多维度性,能够极大地容许作家在其中无限伸展与腾挪自己的手脚。我们有时恰恰自甘于在某种小格局中进行着缩手缩脚的经营,让人看不到那种突破藩篱的创造精神的飞扬。一旦某种局限创作的观念与思想的窒碍被打开,作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得到尽情的释放,军事题材创作新的审美境界和文学天地就会豁然出现。
我们还必须看到的问题是,今天我们所置身的是一个新的世界,这也意味着文学走到了一个新的起点。我国的军事题材作家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这个新的世界,对此已经做好了怎样的心理和创作准备,又从怎样的一种视角与视野,来继续思考和深化对战争题材和军事生活的表现,都是很值得研究的。无论愿意与否,中国作家都不应再仅仅是为国内的读者写作,而必须有一种面向世界的雄心与勇气。作为一个大国的文学,应当拒绝小格局的、小家子气的东西,需要在体现中国文化、心理与性格等鲜明特征的同时,还要体现出一种审视、包容和关怀世界的襟抱,达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高度,从作品中散发和传达出一种属于战争文学特有的,对于战争与和平、社会与历史、人性与人情等等相关命题的重要发现,能让人从中读出作为一个大国文学的创造与胆魄、境界与见识、精神与情感,让读者透过具有新的经典意味的战争和军事题材作品,进一步认识和看清中华民族的内在精神构造,认识和看清处在更高阶段上的人类自己。
因此是否在一种时代的高度上,自觉而适时地完成作家自身的蜕变,成为一个很重要、很迫切的问题。这决定了我们在新的形势下,能不能实现我们所一直梦想的中国军事文学的真正腾飞。其中最起决定作用的要素自然还是作家本身。我国军事题材作家的水平与能力问题时常被人论及与质疑,并被指出诸多短处与不足,言说者无论是疾言厉色,还是语调平和,透出的都是某种神情与心情的急切。就创作的实际而言,一般性的写作可谓参与者众多,而我们所需要的能代表国家水准的顶尖作品,需要有极具天赋与才气的作家,需要有特立挺拔、口吐虹霓的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家或大师。但由于历史或现实的原因,我们的不少作家包括一线的活跃作家,大都存在着某种先天不足的缺陷,即生活的积累、文学的修养和哲学的准备均嫌欠缺,有的作家即使心雄万夫,没有充足的内心体验,不曾积攒起充沛的自身能量,是难以支持巨大而杰出的创造过程的。这些方面对于我国的军事题材创作来说,都将是长期而艰巨的挑战。
为了中国军事题材创作更加辉煌的未来,我们必须不断地充实与改变自己,使更多人成为真正能够扛大活、出大作,并且能够昂首走向世界的中国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