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歌缘情,声依永,律和声。翻开厚厚一本《寻梦》诗稿,一个既脚踏实地、关注人生,又放飞憧憬、走向自在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
孔祥敬把自己的诗集取名为“寻梦”,既是他为自己诗意人生树立的路标,又是他为自己灵魂飞翔安装的翅膀。作为一位整日案牍劳形的厅级官员,能寻觅这份心灵之馨,能执著这样的精神追求,真是难能可贵。如果说,在声光化电的当今世界,绿色和低碳已成为稀世珍品,那么,在躁动不安的现实社会,梦想和从容已成为难得境界。诗人吟唱:“我们的梦没有了惊恐,显得是那样的平静;我们的梦没有了浮躁,显得是那样的厚重;我们的梦没有了虚伪,显得是那样的深情……”人的头顶有两重世界,一重是屋顶,一重是星空,屋顶使我们看到现实,星空使我们萌生梦想。“寻梦”, 正是这一个“寻”字,带着诗人的精神超越了“屋顶”,飘升到“星空”。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诗歌是最古老也最活跃的文学样式。诗人成千上万,诗体千姿百态,流派千差万别。苦吟也好,醉唱也罢,婉约也好,豪放也罢,好诗总是从心灵深处流出来的,而不是从笔尖上吐出来的。因为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诗是心血的结晶体而不是墨渍的凝结物。读《寻梦》中的诗篇,既没有雕琢的痕迹,也没有苦吟的娇柔,而是眼中有物,心中有情,精诚所至,笔下生花。葳蕤在纸上的是勃勃生机,洋溢在心中的是款款真情。请听“我把这故乡的忧伤/我把那儿时的香囊/悄悄地装入邮箱/寄给远方读书的姑娘”(《秋天》)。这样的诗句,岂是冥思苦想所能得之?孔祥敬的诗中,我们读到的是心灵的话语,而不是书面的词汇。诗在话语出新,不在词汇有典。因为词汇是从书本中挑出来的,而话语是从自己心里蹦出来的。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说过:“诗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语,从言从吾,吾口说吾心,说出的是自己;词,从言从司,被有司管住,说出的是别人。诗意是先验的,而词汇是经验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平顺的口语,没有任何练字功夫,但却是唐诗排行榜中的第一名。有道是,诗歌拒绝雄辩,美比深刻重要,自然比雕饰重要,想象力比知识重要。寻找真我,寻找天籁,寻找回归,是《寻梦》诗集最拨动心弦的诗行。
洋洋洒洒、恢恢弘弘的一部数万字的诗集,记录了孔祥敬的喜怒哀乐,也记录了他的行藏臧否。其间既有他的豪情胜慨,也有他的缠绵悱恻;既有他的人生哲学,又有他的生活情调。满纸葱茏,活色生香,字里行间我们读到的是一颗热情洋溢、跃动不已的诗心。
诗心就是童心。青灯有味是儿时。爱因斯坦说得好:“人需要有两种自由,一种是外部的自由,一种是内心的自由”。“童心”就是赤子之心、纯真之心,是内在的自由之心。孔祥敬的“寻梦”,寻的是童真之梦、童趣之梦。请听:“我欲扶摇至月宫/高山流水尽情听/俯首人间真善美/铁树丛中花正红”,是一双纯洁无瑕的眼睛、一颗展开翅膀的心灵。“有蟋蟀唱歌的地方/是我久别的村庄/一池清水荷塘/几株参天白杨/老屋破旧的墙上/还挂着儿时佩戴的香囊”。人总是要长大的,但眼睛不要长大;人总是要变老的,但心灵不要变老。成熟是人生的困惑,世故是长大的悲哀。世界需要天真,人生需要童心。
现代社会众声喧哗,人际关系乱花迷眼,彼此身份前倨后恭,让人感到生活的沉重、功利的变幻、单纯的难得。然而,一颗童心可以使人感到轻盈、纯洁、天真无邪。凭借童心可以进入山川原野、鸟语花香,举目皆是童话的世界;凭借童心可以逆时而上,体验秦时明月汉时关,倾听令人心神俱醉的幽远天籁。诚如鲁迅先生所言,“没有成人那种勾头耸背、低眉顺眼,有着一副板板的脸相”。孔祥敬正是怀有这样一颗童心,使得他的诗篇如鸟鸣清晨,泉击山溪,露凝花丛。“有真意,去粉饰,勿卖弄,少造作”,淡妆天趣,心想笔至。民国小学课本开学第一课《秋天早上好》:“白云飞,红叶飘,月光淡淡星光小。只有早起的人,才能看得到。”天然去雕饰,童趣兼哲理。在孔祥敬的诗集中,也每每可以读到这样的诗句。童心如山泉,可以洗涤心灵的尘蒙;童心如阳光,可以暖化精神的索寞。马克思也多次说过,成人难得有童心。“寻梦”诗使我信然,也欣然。
诗心,就是爱心。没有爱就没有诗。罗素曾经说过:“三种单纯而又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们的一生。那就是对于爱的渴望,对于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的怜悯”。其实,这三种激情都来源于一颗仁爱之心。在孔祥敬的诗篇中,既充满了对大自然的倾心爱恋,又贯穿着对于生命的尊重与珍视;既有对社会生活的热烈之歌颂,又有对人类苦难的深沉之怜悯。在他的笔下:“太阳是那样的火红壮丽/云朵是那样的洁白飘逸/小鸟是那样的自由欢乐/雾霭是那样的朦胧神奇”(《塔之思》)。当“春姑娘”到来的时候,“牧童的长鞭/甩一串爆竹的音节/铃声在野草的睫毛上走着/挣扎的胚芽/把一双鹅黄的耳朵伸出地壳/听鸟语虫鸣红雨细说……”(《春天不会忘记》)。在碧山绿水白云之间,诗人获得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愉悦。日常凡俗的人际纷扰、你争我夺的蝇头小利与诗人眼前的青秀葱茏相较,真是太狭隘太零碎了!诗人带着心灵的爱抚和寻求远来,带着山水的启示和充实回家。他的充满爱意的意象和丰富幻美的文字,也像一溪淙淙的山泉,舒展着漫浸着我们的心灵。
诗意就是爱意。诗意可以使人更可爱,不是使人更丑陋;使人更温暖,不是使人更冷漠。诗意是滋润心灵的雨露,也是照亮旷野的灯火。有大爱才会有大作,有真情才会有诗情。自然之美与爱美的人相互融合,社会之善与仁爱之心相得益彰,使祥敬的诗歌爱意缠绵,深情款款,自成一格,别有境界。郑州之东,是他“亲爱的新郎”。诗人用纯净的歌声、灿烂的笑容,讴歌赞美身边的日新月异:“是谁托起您的这个梦想/竟如此的磅礴/如此的雄壮/如此的宽敞”(《我亲爱的新郎》)。汶川废墟,是他“五月的守望”。那一年的5月,诗人的心灵在泣血:“没有了阳光/奶奶扯不住孙子的衣衫/没有了月光/妻子挽不住丈夫的手腕/没有了烛光/父母看不见女儿生日的笑脸”(《五月,守望汶川》)。
孔祥敬的爱心,还是一种博爱。无论是山川风物、古寺钟声,还是花虫鸟石、异域风情,都在他充满爱意的注视下熠熠生辉,楚楚可人。亲近自然,热爱生命,憧憬美好,热爱生活,使诗人笔下的每个方块字都显得活色生香。请听:“草儿青了/叶儿绿了/总有一阵芬芳飘自远方/我捧着泥土尽情地尽情地闻啊/闻到苏醒的故乡散发的芳香”(《苏醒的故乡》)。天空中飞过来一片云彩,在诗人眼里竟幻化成“天与地的信纸”:“太阳用炽热/写本彩色的诗集/月亮用柔软/织一幅缠绵的相思”。即使遇到了“闪电惊雷”,也能化作“爱的雨滴/拥抱深厚的大地/呵护希望的种子”。《寻梦》诗集里营造的许多意境所以令人心动神驰,物我两忘,就是因为作品中流露出来的真爱所致。那种暖心怡肺的故乡情结,那种无法割舍的大地情怀,那种淳正、朴实的中原情愫,在情与景、人与物、宇与宙、有与无之间飘洒着,神秘着,灵动着。
诗心,就是良心。良心是什么?良心不仅是一颗善良之心、感恩之心,还是一颗敬畏之心、责任之心。孔祥敬虽然“将军本色是诗人”,但官职生涯使他能够更多地了解时势,体察民情。他既有过“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抱负,也有过“哀民生之多艰”的叹惋;既有过“天降大任”的胜慨,也有过“前倨后恭”的无奈。明乎此,“文以载道”,“兴观群怨”,激浊扬清,发奋蹈励,在他的诗歌立意命题中占有相当的比重,也使得他的诗风在“小桥流水”之畔多了“黄钟大吕”。这是诗人的良心,也是社会的良心;是诗歌的担当,也是事业的担当。诗人吟唱道:“我的诗不需要润色/只要春风吹醒每一个角落/开垦的蓝天/候鸟的翅膀在扇动着美丽的生活”。诗的良心是正义呼唤。那首回肠荡气、势若长虹的《拜读井冈山》,是“从烟雨风光中孕育的壮丽,从雄壮磅礴里长出的诗情”。作者流连忘返的,不仅是“每一丛杜鹃的鲜红”,更是“每一块石头的坚挺”。诗歌通过“历史的峥嵘”,呼唤的是“现实的回声”。诗人笔下的《脚印》,是用警策而又诗意的语言对于生命意义的拷问:“有的/是一首碑刻的诗文/有的/是一篇汗洒的作品/有的/是一串血滴的斑痕”。所以,“有的模糊/有的清新/有的消失/有的长存”。焦裕禄是时代的英雄,写焦裕禄的作品积案盈箱,然而,孔祥敬写出来的《跨越时空焦桐之歌》,读来是那样的摄人心魄,灵动飞扬,透露出一个有道德、有责任的诗人的社会担当。诗人吟唱:“献上鲜花吧/献上一个最高嘉奖/举起祭酒吧/举起一个跨时空的敬仰/点燃烛光吧/点燃一个民族的期望”。作者对社会的丑秽恶行深恶痛绝,对国家的现状未来忧心而又憧憬,多么希望能让“焦桐的坐标/校正人生的航向/用真理的阳光/洗去身上的肮脏”,像焦桐一样“举起擎天的手掌,誓师奋斗的理想”。
正因为这颗有良心的诗心,使得诗人倾诉的不只是激情、热情和爱情,更重要的是健康向上的愿景和向往真善美的心境。他的诗歌出离了一味卿卿我我的情调,进入了更广阔的人性深处和社会深处。他的诗歌记录了时代的足音和真理的敬畏,用敏锐的笔触映照世道人心、社会百态,时而内敛肃穆、饱满坚定,时而热烈奔放、豪情喷薄。福楼拜说得好:“一个作家在他的书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既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良心,就是在《寻梦》中“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的一种境界。
诗心,就是痴心。痴心是一种执著、一种坚守、一种迷恋。不痴不成诗,诗人大都是痴人。但有的是假痴不癫,有的是装疯卖痴,有的是佯痴实秀。真正的诗人,对诗都有一份出生入死的依恋、如痴如醉的执著、走火入魔的追求,“执著如饿鬼,纠缠如毒蛇”。从《寻梦》诗集中可以看到,诗,就是孔祥敬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方式。他执著一种诗的思考、诗的人生、诗的生活。“扶摇采灵秀,壮我好志向”,“你是我的蓝天,我是你的剪彩”,“读罢星稀月入云,思想万里千度吻”,“深深地呼吸,静静地观景”,这些诗句,何尝不是作者诗的痴心、痴心的诗!在物欲横流的年代,在忙于应酬的官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裹挟着,炙烤着,一方面身不由己浮游其间,一方面又心有所好乐在其中。能否稳着自己的心神?能否在社会性焦躁中开拓一片诗意的空间?能否在车水马龙的水泥森林中寻找出自己精神的家园?诗人的这个“痴心”,何其稀缺也,何其可贵乎!
孔祥敬是个“诗痴”。这个“痴”使得他别具一双“诗眼”。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甚至对花忆春风,对月诉乡情。“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祥敬是感同身受的。当然,他的“故乡”是引申意义的概念,是“故国”的缩影。他为黄河谱歌,为漓江唱晚,长白山驰怀,夜上海寄兴,从大自然到大社会,不隔膜也不轻狂,不笼统也不抽象。那不起眼的一花一木、一人一事、一颦一笑,都细小而精微、琐碎而鲜活地捡入他的诗囊。他的诗歌情结,已溶入他的血液,融进他的人生,剪不断,理还乱,走不出,躲不开,成为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也成为他的生活本身。尼采有句格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良辰吉日。”对于孔祥敬而言,大概写诗就是他的“良辰吉日”吧!
《寻梦》诗集中,自由诗居多,也有一些近乎格律诗的杂什短章。但是,我认为写得最好的还是他的自由诗。西哲云:“大师是自由出来的”。诗人何尝不是“自由”出来的呢!孔祥敬以童真之眼观物,以率性之舌言情,引领我们时而步入大山名川,时而徜徉江南名苑,时而听松涛阵阵,时而品丝竹袅袅,或抒胸中感慨,或吐心底块垒,每每能为我们熟知的景物赋予特别的神韵。这既得益于他情感的真挚,更得意于他精神的自由。当然,这种“自由”,对于那种“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身在酒场,眼望魏阙”,只会标准化思维和奴性化思维的人来说,只能是一种奢望。早年读《荷塘月色》,特别欣赏朱自清的一段话:“一个人在这茫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这“茫茫的月下”,大概就是孔祥敬诗歌中所刻意追求的“自由意境”吧!
孔祥敬不但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作家。前几年读过他的一本纪实文学《找党》,深被主人公那对党矢志不渝的信念和“虽九死而不悔”的忠诚所感动。主人公也是作者的精神投影,这说明孔祥敬也是个有着坚定信仰和政治热情的人。铮铮铁骨和柔情似水并不相悖,恰如一个硬币的两面,正好是相辅相成的完整人格。一方面“找党”,保持政治上的清醒和虔诚;一方面“寻梦”,向往精神上的丰饶和自由。只要读完这本诗集,就会感到正是这两样追求,才形成了人的健全和坚守、诗的风骨和色彩。
《寻梦》诗集中选入的惟一一首唱和诗,是孔祥敬回赠我的《秋兴一首》,很荣幸他对我这首小诗的眷顾。这首律诗中间两联是:
政客朝堂袖善舞,/书生斗室笔犹狂。/清风携手山川大,/明月入怀云路长。
最后,我把这四句摘录出来,也算是对《寻梦》诗集付梓出版的一个贺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