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出生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我,在那个绝不会有首饰出现的年代里,怎么就会对首饰产生浓厚的兴趣?思来想去,心里总有一块温润的东西滋润着,是那块玉。那块在河南玉雕厂被临时当做“桌”和“椅”的巨大长条玉料,被人们磨得光滑润泽,如深湖般的青绿色,深不见底,夏日里手摸在上面清凉冰爽。我经常坐在上面滑来滑去,等着母亲下班出来。它深埋在心底,直到有一天完成了整部书稿,这块玉的印象便渐渐升起愈加强烈,竟像是一种暗示,这是一种缘分吧。
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的母亲曾在河南省玉雕厂工作,她的设计室是我小时候常待的地方,那里有几大本古代仕女资料,仙女们长裙飘舞、衣带环绕,总让我迷恋她们的装束。充满着嘈杂电机声和泥水的玉雕车间里,工人们总是那么忙碌,一块玉石经他们之手变成了各种立体的人物花果,小丘一样的碎石中,各种颜色的美石在泥水中发出微弱美丽的光泽。
家中父亲的图片收藏,全都贴在一本本俄文的大画册里,除了书中原有的俄罗斯插图,在文字的地方则被贴上电影剪报、世界名画、报纸上的小插图,其中有一幅古老的俄罗斯名画的卡片,画的是两个衣饰华美的贵族姐姐厌恶地看着她们最美的小妹妹,而她一身黑衣,只有一件极小的项链闪着金光。所以我一有闲暇便会画三个女孩比美,最小的那个最美,头上的花也最多。
随着母亲到工艺美术公司工作,我又能看到当时极少见的各民族的服饰资料,每个民族的不同服饰吸引着我,我又开始醉心地画这些小人头像和装饰,并对他们的民族服饰了如指掌。
一次母亲从极为偏远的四川大小凉山彝族地区写生回来,给我带回了一串米粒般大小的红色琉璃珠,太美了,那是我一生中的第一件首饰,至今都是我的珍藏。在此之前所有的饰物都只存在于画片和我的想象中。
由于在博物馆长大,对中国文物的敬意和喜爱一直保持至今。从小学到初中,放学抄近道回家一定要穿过河南省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厅,酷热的夏季,那里也是极好的避暑地,久而久之,那里的文物几乎件件都能记下来,不经意间,那里的古物总会带给我一种沉静的幽思。
高中的一个假期,与母亲随考古队去河南信阳,母亲要在那里复制一个刚出土的泥俑,当我们在那间小收藏室里看新的出土物,其中有一颗极美的珠子,捧在手心里那色彩和纹饰像谜一样吸引着我,那是几千年前春秋战国时楚国的琉璃珠,是贵族们珍贵首饰里的一颗。
1986年考入美院后,社会风气为之一变,开放的气息传送过来,即使这样,穿耳戴饰也是极为超前的行为。曾经为了打耳洞两夜睡不着觉,最终还是由兴子陪着在王府井四联扎了耳洞,兴奋得就像是又一次考上了美院。不久,看到了周迅、高春明先生的关于中国古代服饰和首饰的画册,以及沈从文先生的服饰画册,都让我爱不释手。古人的穿戴如此丰富,古人竟有那么美的饰物。可当时的人却不这么想,街上流行欧美的长形大款的铁片饰物,许多国内的传统饰品厂家纷纷倒闭,小店都在贱卖那些传统饰物,一些做工精美的银烧蓝耳饰只卖4块钱。
对于地质矿物的喜爱、对于服饰的喜爱以及对于中国传统文物及绘画的喜爱,都使我一直注意收集相关的资料,丰富的资料积累在一起,又渐渐找寻它们的渊源和风俗,于是在图书馆、各地的博物馆,在书店和旧书摊等,只要看到一个自己没有的图片和文字,就会千方百计买下来、拍下来或当场抄下来以充实我的宝库,不久成了一本给自己看着玩的文字和图片资料。
写成书?这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吸引着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服饰书,却没有关于中国古代首饰的专著。我不是专业的考古学者,不是专业的首饰设计师,而是以一个画画人的身份,只凭着我对首饰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真心喜爱来做这件事,想让更多的人们知道中国的首饰多悠久,古人的饰物有多美,首饰的风俗多有趣,那一簪一饰,那一块玉饱含着多么深奥的文化内涵。书中并不只是单纯写首饰,还介绍了中国的首饰发展和首饰风俗。由于专业是绘画,书中的许多插图都是由我亲自手绘。
受到现代化摄影的干扰,许多画册上的图片会给人一种大小上的差异,一个放大到A4纸大小的精美饰物,原件只有小手指般大小,曾为此出过不少差错,所以书中的许多饰物都是亲眼见过原件,并尽可能标注尺寸。同时文字尽量严谨,遵从实据。
我以一个画画人对传统的热爱,惋惜人们以戴着迪奥的饰物炫耀时尚,不知我们已有五千年的饰物发着雍容智慧的光芒。
写《珠光翠影》这本书十几年的资料积累和在出版过程中的各种挫折,只能让我更加倔强地一次次重新开始。每一次打击之后,反而使我的书稿更加完善一步,现在甚至非常庆幸那些挫败,如果第一次就能够出版,那将是一本多么粗陋不堪的东西。想着想着就会惊出一身冷汗。如此地反复,现今已是第12稿,肯定还会有一些问题,离我总想把事情做到“极致”的愿望还会有距离吧。
(《珠光翠影——中国首饰史话》,王苗著,金城出版社2012年2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