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梦里也在笑,笑孩子踮着脚缩头缩脑鬼精灵的样子。
前些天,她一直想要一部手机,妻子不同意,老师也多次在家长会上讲,不允许五年级的小学生带手机。可我看她那么迫切的样子,尤其是她的好朋友古丽娅娜常用手机给她打来电话,她就显得落落寡欢。我想,一个人迫切想要得到某件东西,并很快得到满足,这就是人生的快乐。正如一个怀孕的女人一样,她想吃什么东西时,你就要尽快地满足,如果手脚慢了,也许端到嘴边她却不想吃了。正因为我这样想,就私自做主给她买了一部手机,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粉色的直板手机。
新手机拿到手,她兴奋得不知所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记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就将号码告诉了她的好朋友。没一会儿,正当她写作业的时候,她的同学就打电话过来,开始探讨作业的问题了。看到她坐在书桌前拿着手机聊天,一副自得的样子,我就偷着笑了,要是在以前,她得跑到卧室去接电话。
课堂上是不允许开手机的,可是一下课,到中午饭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饭厅里吵嚷的声音好大:“爸爸,我要了一份牛肉面,可以加面的!”“哈,这有什么意思呢!”我心里想。为了使用手机,她找不到别的打电话的理由,只能如此,借此机会在众多同学面前炫耀一下,她也是手机一族了。
为了熟悉手机功能,晚上她把自己同手机一起蒙在被窝里,偷偷地摁来摁去,生怕弄出声响让我们听见,尤其是怕她妈妈听见。我想象,她一直翻呀翻,一直翻到了梦里去。当然,梦里头也在担心妈妈会呵斥:“还不抓紧时间写作业!”“还不抓紧练琴!”“还不尽快睡!磨磨蹭蹭……”而我呢?比起妻子的严厉来,则一味的姑息、放任,只要不是人品问题,从不发火。比如她犯了什么错,或者考砸了,我只是假装不高兴罢了,大多数时候是鼓励她,希望下次做好。
昨天晚上,妻子正在电脑上听课,这种情况是不允许别人打扰的。可我还是过去给孩子的手机下载了些钢琴曲,因为她在学钢琴,听听世界名曲总是有益的。妻子一脸不高兴,一是打扰了她听课,二是觉得女儿这会儿的心思不在学习上,而在玩手机上,肯定会影响成绩。女儿不敢看她的脸色,战战兢兢生怕又犯了什么错,再惹来一顿呵斥。
等我们出了卧室,回到客厅时,我便继续熟悉她的手机功能,等播放出下载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时,她兴奋得差点叫了起来,刚一叫就捂着嘴笑了,眼睛忽闪忽闪的,望了一下卧室的门,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接着她依在我的身旁,想亲自操作,急得像个小猴子似的,似乎我手里头拿的不是手机,而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正玩得起劲时,妻子突然推开了卧室的门:“还玩,还玩,不好好写作业,我把手机收了去!你们再这样……”哈,她顿时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马上跑到作业中去了。我赖着脸,嘿嘿地笑了:“马上好,马上好!”妻子在关上门之前给了我一个白眼。
大约写了不到10分钟,她就坐不住了,放下笔,小偷一般地踮着脚过来,小声地说:“给我手机,让我来,我会呢!”我说,等一下,我再翻一翻其他功能。“快点,快一点,给——我!”她声音压得低低地,又拉长声调。我说,快写作业去,看你妈又出来了!她一听,突然缩了一下头,又踮着脚跑了回去,跑到作业中去了!
刮着风
一夜都是呼啸声,风像一头怪兽,不停地撞击着楼体,像谁惹恼了它。
早上起来,风还停不下来,院子里一堆一堆的树叶。停车场里,所有的车都似乎在伏地瑟瑟发抖,空中看不到一只鸟儿,而不知哪里来的塑料袋、纸壳子、破衣服都像着了魔,在空中翻飞,一副狂欢的样子。
低头侧脸向前,走一步,却退回来了两步,像有一扇看不见的门挡在前面。出了小区,马路中央的区界栏被掀翻了一长溜儿,有一段拧着身子,像断了腰的一条长龙。马路两边,商铺门顶的招牌和霓虹灯被撕扯了下来,耷拉在门楣上。
人行路上,有一个女孩弯着腰,一手拎着包,一手拽着裙子,生怕被风劫了包,又怕不小心走了光。路过一家酒店,看到院子里的铁艺大门被风抻断了一扇,与另一扇锁连在一起,一下一下地张合,像拍钹一样,哐哐生响。路过一家小市场,地面空荡荡的,那些小百货、小吃摊,那些乞丐、小偷,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夜之间都被刮飞了一样。市场左边是10路车站,站牌被拔起后平躺在地上,站牌旁边的树还在摇晃着,惊慌得手足无措。市场右边有一家烤馕店,门前的帆布棚下,倒下的桌椅、断了的木棒散落一地,像刚经历了一场骚乱。
我继续向前走,经过红绿灯后,在一家商铺的地下室门口看到了一个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他的家就住在地下室,他的父亲是一个鞋匠,矮矮的个子,一直佝着腰,膝盖上铺着一块皮垫裙。我曾在这儿给妻子换过鞋跟,他的家里到处是鞋子,各式各样的,一股浓重的皮油味,这个孩子常常坐在一堆鞋旁写作业。
少年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凌乱不堪的世界,这大约是他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风了,他的眼神中是不可名状的诧异,又似乎在寻找什么,是被风刮走的一个梦吗?
喝着啤酒
太阳从天空直射下来,像在打击地面,让人招架不住。
我站在路边,一辆一辆的车悄然而过,像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小偷一样。有几辆车还猫着腰,路过转弯时颤颤巍巍地,颠了两下。还有一辆,惊慌失措地,喇叭声好大:嘟——嘟——
一对农村老夫妇,走在人行道上,身后架子车上有些破衣服、纸壳子、空瓶子、木柴棒子、生锈的铁丝……他们似乎经过千里的跋涉而来,架子车胎秃了原有的花纹。看他们的样子,是急着要赶回去,却又似乎在城市里迷了路,眼神急切又茫然。
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穿着一件小花裙,多么脏的小花裙,如一张画坏的油画纸。她跟在两位老人的后面,像一只流浪小狗,又像是捡来的什么东西。让我惊讶的是女孩子竟拿着一个啤酒瓶,里面有半瓶啤酒,似乎沉重极了,让她的小手有些把握不住,她仰起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就在我再一次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仰着头正在喝那瓶啤酒,接着她又递给了弯腰拉架子车的老人,老人像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老人停下来,很快就将那瓶啤酒喝干了,脖子里青肿跳跃。
我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将手伸向半空,慢慢地又缩了回来。
这时,太阳又一次从天空砸了下来,让我感到惊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