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新闻

晓寒长篇小说《绝石》

在坚守中探寻东北文化精神

□赵慧平

文学究竟如何呈现出地域生活的特色?这是一个创作与批评中经常遇到的问题。我们知道,文学艺术是最具个性化和丰富性的,每个人都可以依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美学趣味呈现出他独有的文学世界,因此,文学呈现生活的方式永远无法是惟一的和最佳的。但是,人们又分明地感受到,由于地理环境、生活方式、历史背景的差异,在不同地域中生活的人们又有着鲜明的由思想和行为方式所体现出来的精神、性格等方面的文化差异。这样,文学如何能够生动地呈现出一个地域的生活特征,就成为作家们无法回避而必须面对的问题了。

辽宁作家晓寒是一个对自己的创作期许较高的作家,五四以来鲁迅等作家在对民族性的反思与批判方面所占据的历史与文化的高度,成为他创作中关注社会、思考人性的一种自觉意识,他期待自己写出蕴藏在日常生活世相之中的文化精神。前些年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家丑》,在近代历史环境中描写东北农村家族生活的变迁。他写的家丑,不是为了单纯地状写单个人的某些丑行,而是揭示家族生活历史中曾经发生的精神缺陷,这些病态的经验也会积淀在人们的生活历史中,构成精神文化的一部分。正视本地域有缺陷的精神生活史,也就是正视自己,选择这样的文学呈现方式无疑是发人深省的。

《绝石》是晓寒继他的长篇小说《家丑》之后的又一篇新作。在《绝石》中晓寒没有延续《家丑》在日常生活世相中写人的文学呈现方式,虽然他依然坚持以展现人的文化精神为根本目的,但这一次他则选用了大量通俗文学的艺术元素正面写东北人的生命意识与文化精神。他的这种选择给自己的创作提出了一个较大的难题:展现文化精神所要求的理性精神与思想深度,很容易被通俗艺术元素的大量运用湮没而导致肤浅化,这就必须要控制好深度的文化追求与艺术表现通俗性之间的张弛之度,使作品的艺术精神与艺术形式取得和谐统一的艺术效果。晓寒对作品的精心布局是读者可心领神会的。《绝石》中作为主要文学意象和中心线索的辽砚,本身就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砚台是中华民族传统的文房四宝之一,而东北的辽砚又是有千年历史的中华名砚,清初时即为宫廷收藏奉为国宝,这就使它有了独特的文化含义。对于东北地域文化、东北人的文化精神,以及对于世界民族之林中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都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作品称之为“绝石”,并以它展开历史与人生,可知晓寒的立意是很高的。以如此承载着丰富文化意蕴的辽砚为中心意象,给作品创造了巨大的展开生活的时间与空间。小说以这个东北特有的文化遗产在日本侵略的历史环境中引来的交流与冲突、爱情与阴谋、掠夺与抗争、儒雅与凶残等各种矛盾交织的冲突中展开描写,生动表现了以雕刻、经营辽砚为生的方乃谦、方君睿父子一家为代表的民间文化商人在与日本殖民者文化侵略的不屈的斗争中所体现的精神品质与文化操守。值得肯定的是,作品以浓郁的东北地域色彩和东北民间艺术的通俗方式,写出了让东北人认同的思想方式、情感方式和行为方式,写出了他们源于中华民族文化之根的人的精神,在当代有关东北题材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有一定的创新性意义。

现代文学发生以来,关于东北的地域生活已经有了多种文学表达,影响较大的有:曾经引起鲁迅等关内作家和读者对于东北人“生的坚强死的挣扎”感慨的《生死场》,被茅盾称为“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的《呼兰河传》,描写抗战中东北的《八月的乡村》等作品。此外,还有描写土改的《暴风骤雨》,描写工业生活的《沸腾的群山》等长篇小说。这些在特殊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环境中产生的作品,还未能形成风格统一、特点鲜明地反映东北地域生活和东北人精神气质的系列。新时期以来,以迟子建为代表的东北作家虽创作出一些有一定阅读面的作品,但依然没有令读者形成有代表东北地域文学特色的系列作品的印象,东北人的社会生活与精神世界在文学世界远没有得到较理想的呈现,也没有产生影响广泛的作品,倒是以赵本山领军的小品和影视作品传达给国人鲜明的东北文化特色,但由于其逐渐走向俗文化和喜剧的艺术表现道路,所表现出的东北当代农民精神品质中的那些实用主义的生存智慧,甚至更多地带有实利、狭隘、狡黠、庸俗的文化色彩并不被东北人接纳,也不能完全代表东北人的主流精神。但无论如何,小品、影视界的这种艺术现象为新世纪的东北文学找到更接近理想的呈现方式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绝石》可看做文学界对此的一种回应。我并不认为晓寒的创作是东北地域生活最理想的文学呈现方式,也不认为《绝石》是达至完善的成功作品。我要强调的是,《绝石》提供了一个值得总结和分析的、有探索价值的案例。作者对文化精神的执著坚守和对东北地域风格的自觉展现,使他努力兼容思想的深度、雅正的文学趣味与民间性的艺术表达形式,在文化的坚守中探寻表现东北地域生活的新的文学品质。

语言最能够体现小说地域文化色彩。《绝石》的叙述语言努力提炼口语中有代表性的方言词汇,使叙述语言的语体风格、思维逻辑、感情色彩更接近东北人的日常生活,生动活泼而不庸俗,这些元素纳入晓寒个人的语言系统后,方言词汇、语体风格产生了新的语言效果。试选一段作品中的叙述语言:“国宝辽砚,许多国人居然不识,然而万里之外汪洋之中那岛国上的倭人却早已觊觎。早在清末民初,便有日本浪人、商人等进入东北东撒目西踅摸地进行实地调查。日本人鬼得很,他们并不盲从,而是千方百计地先查找史料而后按图索骥。”很显然,这是一种方言词汇与文人词汇的融合体,东北口语化的语体风格与文人的语言修养构成了新时代的通俗文学的叙事语言,从中不难读出评书的味道,却并不超出东北日常生活的表达方式,并且得到文人词汇的规范。这种叙事语言在《红楼梦》中已经有了成功的典范,充满了东北方言的《红楼梦》在语言方面读起来通俗而雅正。但这类语言在现当代文学中却很少见,《绝石》是一次可贵的探索。

对于东北人的精神世界和文化操守的展现是《绝石》的基本目标,这当然是需要有深度思考的。实现这个目标,《绝石》在艺术表现上采取的是民间文学中常见的艺术表现策略:围绕经营辽砚的东北民间文化商人方乃谦一家与任伪满洲国《康德新闻》报社社长的日本人官星野直树父女之间展开描写,其中有年青人之间纯洁的爱情、父辈间的交流与掠夺、中日民族间的压迫与反抗,艺术表现中巧合、悬念、阴谋、剧烈冲突、悲剧、复仇等元素的运用,增加了情节的生动性和作品的可读性。但有一点作品始终坚守着:一切为展现已经溶于生命的东北人不可动摇与欺凌的文化精神。这在以方乃谦一家人为代表的东北人身上鲜明地体现出来了。

我坚持认为,文学的呈现方式可以不断创新,而文学精神却不能经常变换。晓寒与他这一代人一样,有着很深的文化情结。他很关注社会生活的变化,也很关注社会变化过程中人的精神的变化,他是带着那种既坚守又选择的内心冲突、以及对与我们这个时代一起走来的某种社会文化与审美趣味的不满和批判的矛盾心理创作的,《绝石》中所弘扬的东北人的文化精神也是晓寒期待唤回与传承的。

2012-06-06 □赵慧平 晓寒长篇小说《绝石》 1 1 文艺报 content31500.html 1 在坚守中探寻东北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