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秀娘》演述的是一位“绣娘”的故事。说到“绣娘”,你就会想到纤纤的彩绣、纤纤的玉指和纤纤的情态。于是,期待中的《秀娘》就呈现出用纤纤彩绣衬映纤纤情态的风貌。当一位俊秀潇洒的“秀郎”手捧《绣谱》步上舞台之际,我们透过《绣谱》的点线图象看到了流连在“小桥流水”之上的秀娘,意识到《绣谱》中凝结着一段生命的喷薄和一帧绣艺的绚烂。
手捧《绣谱》的“秀郎”叫明轩,舞剧的演述是他记忆的洞开。在题为《怀春》的序幕后,我们才真正步入到秀娘的人生境遇中。秀娘的世界最初呈现的是“绣娘们”的世界,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全背身、坐条凳表演的女子群舞。“坐着”且是“背身”的舞蹈,在双重限制中给我们一种全新的视觉感受,它仿佛引导我们走向记忆的深处,引导我们走向人物的内心……于是,秀娘在绣娘们的影像中凸显出来,她将精心刺绣的红喜帕当做盖头,沉浸在怀春少女的美好憧憬中。
在4个媒婆鱼贯登场的“过场舞”之后,秀娘被嫁给绣坊老板花觉为妾。这一幕简短的“开场舞”除定位秀娘的身份外,还对比出她人生境遇的心理落差。这一心理落差在花觉、大太太和秀娘的三人舞中刻画得淋漓尽致,使这段“三人舞”成为揭示“伤春”主题最具戏剧性的舞段——花觉的狡诈、大太太的歹毒与秀娘的善良势同水火、别如天壤。感伤人生无奈的秀娘“以绣代言”,绣了一幅《秋海棠》寄寓“断肠之哀”——这时的舞台成了秀娘外化的心象,一组大群舞以多组男女“对舞”的方式,描绘出在神权、皇权、族权之外,女性还深受夫权的威逼。其实也正是这段群舞,在外化秀娘心象的同时还成为其人生境遇的昭示,由此我们看到编导没有刻意先行描绘时代背景,而是在剧情的自然展开中将观众带入特定的时代。花觉的再次登场,不仅强化了“夫权”的威逼,而且因反感《秋海棠》踢翻绣绷、毁坏绣品,强化了他与秀娘的人生冲突。
视“家”如“笼”的秀娘向往“外面的世界”,剧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向第二幕《觅春》推进。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正是江南四月天,正是春江水暖时,一段手持团扇的女群舞渲染出浓郁的地方风情。耐人寻味的是,这段女群舞仍然以“背身”为基调,当然已不再是记忆的追溯而体现出性情的温婉。以游春踏青的女子做底衬,舞蹈中穿插着一组觅春探美的习画青年,这其间便有明轩。而明轩也在写生对象的搜寻中,捕捉到步态婀娜、面容忧郁的秀娘……接着便是习画青年面对明轩的调侃,花觉管家对绘画才俊明轩的聘用,于是便有了明轩与秀娘“率真坦诚”的接触,也有了秀娘与明轩“情投艺合”的合作。
当场景由“外面的世界”转入“家中的落寞”时,一段由花觉、大太太、秀娘和明轩的“四人舞”推动着剧情的转折,启动了秀娘的选择……当花觉与大太太离去,明轩与秀娘惺惺相惜,互敬互慕,在《秋海棠》的“断肠之哀”中,一帧《并蒂莲》在两人的笔端针下浑然天成。这其中的“情投艺合”当然是不言自明的。值得肯定的是,编导的舞剧构思并不着眼于“刺绣”之类外部动作的“可舞性”,通过绣品图像的象征意蕴来外化人物心境是其着力点之一,并由此形成舞剧的演述特色;舞剧构思的另一个着力点,便是赋予舞者的动态形象以象征意蕴,如这一幕由众绣女牵动丝线织网牵络,传递出秀娘内心的纠结并预示着她压抑中的反抗。
《争春》作为第三幕的标题和主题是因情而争、顺势而为的。当场景再度移步“外面的世界”,对于秀娘而言不是“精彩”而是“无奈”了。在秋海棠、丝网、假面等符号组合的背景下,一段“假面舞”奠定了“外面的世界”的基调,成为第一幕中寄寓秀娘“断肠之哀”群舞的延续化和现实化。或许是明轩真诚的爱意和无畏的求爱再度唤起秀娘心中“自由”的渴望,或许是秀娘明知这是不容于世俗的“不可为而为”之举,那颗终日以纤纤彩绣感怀、盼念的心灵竟然选择了“鱼死网破”的抗争——当音乐从二幕开场中轻快灵动的苏南民歌转入此时起伏跌宕的评弹吟唱之时,既无力反抗、又不愿苟活的秀娘向明轩表达了内心的渴望,毅然跳河自沉、以死抗争,由隐隐的爱、绵绵的思奔向了烈烈的情。
明轩怀抱秀娘从河边走来,一段长达5分钟的双人舞倾诉着两人要永世相守的心迹。这是一段历尽劫波、不再有顾忌也不再有畏惧的心灵“咏叹”,秀娘要将永世相守的心迹化入永世相传的绣品。编导用花觉及其家丁们的舞段组成阻隔两人的屏障和拆散两人的利刃,明轩被解聘而秀娘被囚禁使两人既不能“化蝶”比翼又不能“同根”并蒂,只能邀寄相思、默守衷肠。这时的舞台,被一张布满全台的巨网所分隔,分隔在两个空间的秀娘与明轩形成了一段舞者不接触、舞语有呼应的双人舞,感受着不似“死别”胜似“死别”的“生离”。于是,秀娘在忧心忡忡里心力交瘁,在泪眼涟涟中眼光黯然,她不顾失明、不惧憔悴重绣《并蒂莲》,在寄寓心愿的同时发出泣血的控诉。恰恰在此时,编导才亮出观众期待已久的“彩线舞”,只是舞蹈色彩的绚烂反衬着舞者动态的飘零,而飘零的舞者动态又喻示着秀娘的落寞人生……
作为尾声的《回春》当然是回到明轩的忆念之中。此时,绣品《并蒂莲》从《绣谱》中升腾而起,叠化成一群“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仙子,自由自在,亦梦亦醒,让明轩悟觉到生逢知己情愈深,艺寓心志品自高。在此,我们似乎也品味出舞剧《秀娘》的“艺品”所在:其一,它紧紧扣住“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人生之情,用纤纤的彩绣寄寓着烈烈的人生;其二,它善于用舞段结构剧情,无论是场景的渲染、映衬还是心境的投射、扩放,都转换自由、张弛有度;其三,它善于捕捉意象并以灵动的意象喻示人生,《秋海棠》与《并蒂莲》两幅绣品既喻示出秀娘的人生轨迹,又揭示出绣艺的成功秘诀——高艺品尤需真情性。最后还应强调的一点是,《秀娘》的成功得益于编导赵明和优秀舞剧生产组织者刘仲宝的紧密配合与通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