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那只猫只是在门外徘徊,没有谁注意它。王国正夫妻俩正在看电视,准确说,是妻子杨丽在看电视,王国正躺在沙发上看书。那只猫徘徊了一会儿,后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它好像在试探,叫得不怎么理直气壮。但是,屋里的两个人还是听出了它声音中的无助和凄厉。
杨丽走到了窗前去看。他们住的是一楼,外面已经漆黑,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看到那只猫蹲在落地窗前的台阶上。那只猫是灰色的,不怎么好看,它没有怕人的意思,而是瞪着一双求助的眼睛再次地叫了一声,这一声令人心碎。
杨丽说,这猫,怎么叫得这么可怜?
王国正躺在沙发上说,猫嘛,叫声就是这样。
杨丽说,你过来,这猫好像是一只流浪猫。
王国正撂下书,起身走到窗前,在他的眼中,那只猫的确像一只流浪猫,好像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它精瘦,肚子明显塌陷。王国正说,给它一个包子吧?它是饿了。
杨丽疑惑地说,它吃包子吗?是不是吃米饭啊?
两个人都没有养宠物的经验。杨丽从小就怕猫狗,她出去上市场和散步都躲着小猫小狗,拐带得王国正也不喜欢。
王国正说,管它呢,给它一个包子算了。
杨丽说,我不敢喂,你去喂吧。
王国正拖拉拖拉地走到厨房,从盖帘上拿了一个包子。包子是芹菜肉馅儿的,还有七八个,这是王国正爱吃的馅儿,晚上包的。王国正又拖拉拖拉地走到窗前,他打开通往院子里的门,那个猫还是没有走,定定地瞅着王国正手里的包子,又弱弱地叫了一声,就是这声叫唤,使王国正心里一颤。
这猫,他想。
他把包子丢给了猫。猫先还试探一下,用它那可爱的嘴去触碰那只包子,后来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它好像不怎么熟悉这种食物,吃得毫无章法,很费力地咬开皮儿,先吃馅儿。吃得很狼狈,好像是饿极了。王国正看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担心它噎着,连忙端了盆水放在它的跟前,还怕惊着它。猫吃得全神贯注,大口大口地吃,根本就没注意他。其实猫的大口有多大呢?它只是吃的频率比较快罢了。不一会儿,那个包子就什么都不剩了。
杨丽一直趴在落地窗前看,目睹着整个过程,她惊讶地说:这小家伙,真能造。
这时候,王国正已经回屋,重新拿起书,倒在沙发上。他找不到了刚才的页码。
杨丽还在那儿望,猫着腰,很关注的样子。王国正说,还没走吗?
杨丽说,没走,正在喝水呢。渴了,喝得咕咚咕咚的。
王国正说,吃完就走了。
杨丽突然担心地说,它明天会不会来啊?
明天?这个问题令王国正猝不及防,他终于找到了那页,说,有可能。
杨丽说,那可挺讨厌。你要是不在家,它进来咋办?
王国正已经沉浸在书中。
此后几天,每到那个时间,那只猫就准时来到他们的窗前。它蹲在那里,瞪着渴望的眼睛,冲屋里叫一声。屋里的夫妻俩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为它准备点吃的,它也毫不客气,匆忙地吃起来。有时,它来回走动,在暗夜里闪动发光的眼睛。
后来,它就有了野心,试图钻进屋里来,这就让人讨厌了。
特别是杨丽,惧怕小动物。所以,它一旦有这样的企图,杨丽就很气恼,她赶了猫几次,毫无成效,猫照旧来,有一次真的钻进了屋里,把杨丽吓得大叫。那天,王国正正好在家,是他帮着把那只猫撵走的。
猫走的时候,有些无可奈何,用王国正事后的形容说,是瞪着眼睛恨恨地走的。
一天早晨,王国正接到电话,说小孙子在楼下玩儿,被一只猫给挠了。电话是儿媳妇打来的,儿媳妇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平白无故地就给大宝挠了。
王国正心里咯噔一下,问是什么颜色的猫。
儿媳妇斩钉截铁地说:灰色的。
王国正心里继续咯噔,咯噔。
那时候,杨丽正在院子里鼓捣她种的那些大白菜,大白菜长得很茁壮,一地鲜绿。这老两口很会享受,自从换了这个一楼后,就充分地利用这点地种菜,很少上市场去买菜。
等到她回屋,王国正已经穿着停当,把手插在兜里望着她。杨丽莫名其妙,问:你要干什么去?
王国正说,干什么去?你孙子出大事儿了。
杨丽的手上拿着一棵白菜,白菜根子上还有新鲜的土,显然是刚拔下来的。她的手上也有泥。她问,出什么大事儿了?
被猫挠了。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平白无故怎么被猫挠了。
你可说呢,就是平白无故,我也纳闷呢。
我们对猫不薄啊。
杨丽一边快步把那棵白菜送到厨房,一边穿上衣服,两个人急急忙忙出了小区的门,打车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一看,医生已处置完毕,大宝若无其事地在用手机玩着游戏,嘴里还啪啪地模拟着枪声。儿媳妇高红鹰正和医生交谈,好像还有些担心。
他们也参与了询问,医生说,一般不会有事情的,我已经让护士对他的伤口进行了清洗,并涂抹了药水。他伤得很浅,应该不会有事情的。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到防疫站打一下狂犬病疫苗。
医生摸了摸大宝的头,说:这孩子挺可爱。
医生走了。
孩子是挺可爱,老两口望着医生的背影琢磨不定,他们问高红鹰,要不要去防疫站啊?儿媳妇也举棋不定,他们又打电话咨询出差在外地的儿子王秋白,儿子反而说,用不着吧,至于那么严重吗?他们最后还是去防疫站打了一针,他们集体的观点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孙子有点晕针,看见针头就拼命地叫,好像要杀他似的,王国正和杨丽再次心疼得够呛。
这一夜,他们把孙子带回了家。儿媳妇也跟着住下。小孙子睡熟了之后,两个人便长吁短叹,他们忽然想起了那只可怜、现在已经变得可恨的流浪猫。他们想,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恩将仇报?
王国正还有些理智,后来说,不会是那只猫吧?
杨丽说,儿媳妇说是灰的。
王国正说,灰的也不见得就是那只猫。
杨丽说,就是就是,你怎么还护着它呢?
王国正摊着手说,我怎么护着了?
他们把儿媳妇叫起来,再次论证那只猫。
你确定那只猫是灰色的吗?杨丽首先发问。
儿媳妇睡眼惺忪地说,我也没在场,都是楼下邻居们说的。他们说是一只灰色的流浪猫。
杨丽埋怨说,你看看你,把孩子自己放外面,怎么这么粗心,我们那时候……
王国正打断杨丽的话说,人家的孩子,人家怎么能不精心?
高红鹰委屈地说:那天,大宝本来还要去学钢琴,正好老林家孩子也在楼下玩,我寻思让他们在一块儿玩玩,哪成想……
儿媳妇啜泣起来。
老两口无语,反而开始安慰高红鹰,是啊,现在的孩子挺辛苦的,儿媳妇也挺辛苦的,弄个星期日竟要跑三个班,十几岁的孩子整天不得空闲。
儿媳妇睡下之后,他们久久不能入睡。
数天以后的一个傍晚,王国正和杨丽去儿子住的小区看孙子,正碰上楼下的王大娘,就唠起了那件蹊跷事儿。
杨丽问:大娘,你看清那只猫的颜色了吗?
王大娘说:那只猫?哦,不是白色的吗?
王国正在旁边心里又咯噔一下,随口问:白色的?不是灰色的啊?
王大娘说,谁说是灰色的了?明明是白色的嘛。
老两口一愣,随即上楼。
儿子、儿媳、孙子都在家,正在吃饭。见父母过来,儿子王秋白和儿媳妇连忙让座,儿媳妇还嗔怪地埋怨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来。老两口说散步经过这里,已经吃过了。
小孙子挺好,对爷爷奶奶挺热情,看来那件事儿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杨丽张了张口想说那件事儿,王国正捅了捅她不让她说。儿子看出了蹊跷,对杨丽说,妈,你有事儿咋的?
杨丽望着王国正,她反而不知该说不该说了。
王国正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是出来走走。
他们坐了一会儿,很无趣,就走了出来。
外面皓月当空,藏蓝色的天空上有几颗星星,最亮的还是猎户星座的那三颗星。
杨丽说,你为什么不让我问呢?
王国正说,问有什么用呢?
杨丽说,我就是要证实一下。
王国正说,证实什么?还不是我们心里有鬼。
杨丽不说话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突然一指天空说,看,流星!
王国正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杨丽埋怨着说,我让你看时你不看。
王国正想,不会这么快吧?难道是我真的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