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书香中国

面对无极时空的存在叩问

□李 星

刘晓刚新世纪以来,接连出版了《活成你自己》《天雷》《夜奴》等长篇小说。他的写作以形而上的心灵姿态不断思考着生命和人生的意义。或是在父一代和自己一代的信念和追求中追问人生真谛(《活成你自己》),或是在残酷热烈的成功与寂寞的毁灭中,揭示体制的弊端及智慧与机遇的迷茫(《天雷》),或是在东与西、中与外的商业和财富战争背景中,思考人性的善恶、灵魂的归宿(《夜奴》)。贾平凹在给《夜奴》的题词中,就称他为70后作家中的一个“异数”,并称赞他“视文学为最后精神归宿的创作态度,以及独特的格调和广阔的视野”。《七天》意蕴始终未离刘晓刚一以贯之的对社会、人生、人性的形而上思考。

“七”这个数字在中外宗教、民俗中都有着特别的意义。在《七天》题词中,作者用了上帝“休息”的基督创世说,但小说的大章结构和章内以干支计时的节,却包含着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无极意象与生命观念。在一天之内的若干个干支的时间中,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围棋人的生活和人生命运次第展开,相互印证着作为一种需要生命和智慧、精神与思想修炼的艺术的围棋文化精神魅力,那些专业和业余棋人的命运与人生,善恶与功罪,现实与超越。这种在关键时刻,反复淡化棋枰输赢,强化过程的散文化叙述,不仅让人由361个交叉点的围棋枰盘,联想到永恒时空中的宇宙与星辰,还想到中国传统美术结构的散点透视。它强化着文本与题材内容相一致的宇宙哲学意识,又削弱着小说的可读性。不知围棋界人将怎么看《七天》这部近30万字的书,但就笔者的阅读体验看,它的语言文字,每个场景,每个人物的氛围和行为,心理与意识皆可谓精雕细琢,含蓄隽永,甚至每节都可当成美文来欣赏,但国别各异的纷繁背景,经历各异的人物要让人们一下子记住,确属不易。这可能,也一定是刘晓刚《七天》的一个缺点,但却不一定是他的小说艺术的失败。以某一读者群的难读好读来判定一部创造性艺术文本的优劣,在当今又成为一种批评潮流,这种让作家屈从于世俗兴趣的所谓“批评标准”,是扼杀文学艺术创新和作家艺术探索精神的一剂毒药,它出自某些专业人员之口笔,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其实,读了《七天》,它的情节、故事,还有主要人物都是清晰可见的。一条线索是浅井秀海和他的学生万松,万松的学生唐海、慕容亮的人生和艺术足迹,一条是高桥和他的学生苏醒;一条是韩国围棋拓荒者柳相烈和徒孙金俊浩;还有下海经商、长期居于国外的专业棋手老教。浅井秀海本是在中国长大的棋手,因为家遭不幸,被日本浅井家掌门人浅井浩明收为义子,并排除外甥高桥而选他为家族的继承人。这种舍亲求疏的选择源于他们对围棋艺术的不同观念和人格信仰。浅井浩明执著的是世界本质的“寂灭和死亡”的通透,而高桥的信念是“有围棋,天堂地狱皆可”,是“强烈的欲望”,而浅井秀海却从围棋世界中看到了这世界争斗不息,如战争的“苦”,是向往心静如井的解脱境界。而在中国经历了“文革”浩劫,下放草原牧区,又经历了商海拼搏的老教,信奉的却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和浪漫,坚持“艺术家根据自己的需要生活”,然而从他对当年朋友的两个遗孤的抚养和倾其家产,斥巨资成立中华围棋基金会的仗义之举,人们还是感到了他义薄云天的大境界。而在下一代或二代棋人万松、唐海、慕容亮、苏醒和金俊浩、太田正一身上,则是浅井的禅佛人格,高桥的欲望人格,老教的自由人格的投影。不过他们并不是师徒对应的,而常常有种瓜得豆的意外。

多国风光,异域风情,商海情天,波诡云谲,在围棋之外,作品还写到了最近北非洲的战争和中国负责建造的枢纽工程,写了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科学家、数学天才,写了英伦爱尔兰的独立战士,缅甸金三角的赌石生意,泰国的僧人,中国的少林拳,参加过祖国解放战争和中越之战的两代将军,武夷山朱熹故乡的风光和文化,写了唐海之父唐翰及其同事仇大英的正邪参差,怨恨恩仇,写了业余棋手谢大风,印度禅僧卡卡,以及露露、菊子、小四、罗娜等女性多样的情感和婚姻生活。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迷恋和向往着围棋和围棋人精神的。而从浅井、高桥、万松、老教、唐海、慕容亮、金俊浩身上人们都能看到中、日、韩等国一些棋界名人似曾相识的影子……《七天》确是继阿城《棋王》、储福金《黑白》之后又一部重要的棋题材小说,它们共同表现了作为中华文化瑰宝“琴棋书画”艺术之一的棋道和人道的精微幽深。所不同的是,《七天》将其放在世界东方、西方的更为广阔的当代商业文化背景上,放在中、日、韩三国历史及精神文化传承的背景上,带上了更多精神文化密码的神秘色彩及东方人格的神奇魅力。两代浅井和万松、唐海等以佛陀的隐忍、包容、和平、寂灭而高贵,老教、高桥、慕容亮、金俊浩等人以欲望、暴力、藐视权势和规则而灿烂。对物质和精神,欲望和寂灭,魔道和佛心,峻急和容忍,功和利等等从古以来人性、人格心理中种种对立的因素,作者并没有采取非此即彼的道德判断,更倾向于以“欲”为人性的本体:“往欲中去,于欲中求解,无欲则无解”、甚至认为“离开了罪恶,人类无法生存”——与马克思对关于“恶”也是历史动力的肯定不无相通之处。而立于欲望泥潭,向往自然和谐,宁静的彼岸苍穹,或许更是作者心境之所在。

从《七天》中我们强烈感觉到那些天才棋人如社会芸芸众生一样的生的痛苦,去的迷茫,选择的艰难,《七天》以常常不到千字的日速度,写了整整3年,刘晓刚是一个以写作为生命和精神归宿的不无传奇色彩的作家,《七天》正是他面对自己十分痴迷的围棋这个无极世界,又一次“叩问”存在的呕心沥血之作。比起棋艺、棋人,他更是为自己的心灵精神而写作。

(《七天》,刘晓刚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2月出版)

2012-06-20 □李 星 1 1 文艺报 content31136.html 1 面对无极时空的存在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