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文学院

乡土最接近 生存本质

□宗利华

我个人所理解的乡土是慢节奏的,与都市里的快,形成某种表层对应。它是宁静温馨的,不是喧嚣冷漠的。它根本不需要悲悯关怀。它有自己独特而沉稳的存在和前行姿态。实际上从更大意义上讲,乡土是所有人与物的根源、支撑和基点。尤其我们这样的国家或民族,追根溯源甚至沿着某种精神气息的支流,都能够寻到乡土这一母体。至于我们的传统文化,几乎像树木的枝杈一样,差不多都是从这个根上舒展开来的。儒、释、道,哪个不是探究人与人、人与大地、人与物之间的关联?

诚然,乡土不可避免与贫瘠、残酷的自然条件联系到一起,甚至在当今都市化蔓延的进程中,乡村也似乎变得支离破碎或伤痕累累,变得不那么安宁,不那么温馨。乡村人开始浮躁。人与人、人与物之间,掠夺、侵占甚至流血冲突似在升级。人心出于物欲化,似乎越来越冷酷。都市化进程打破诸多温馨的乡土格局。很多远离乡村对乡村憧憬无比的人,返回头去打量自己的乡村时,会感觉失落。因为,那已经不是他或她的乡村。但再返回来一想,这难道不是所谓的现代文明给乡村带来的冲击吗?现代文明执拗的侵略劲儿,使得它已经无孔不入。它将土地吞噬,将村庄包围,逼迫它们城市化。表面貌似美丽,实际上趋于冷酷。现代文明使用卑劣的手法,让千姿百态的乡村变成同一副面孔。

即便如此,乡土的异化还是在质地柔软温和的基础上的,绝不像都市的钢铁混凝土一样呈现决绝的冷漠姿态。乡土上的人无论多么阴险狡诈,无论多么道德沦丧,也不会比都市里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热闹更残忍。

我乡下老家有个哥哥,60多岁了,几乎没走出过大山,以放羊为生。以他的性格,我估计平日里在山上他连歌儿都不唱。他总是沉默着,像大山一样。现在我每次见他,会发现他身上怀有某种独特气息。那种气息很踏实,很安稳。所以,他不需要悲悯。他的幸福指数很高。如果把他挪到都市,我想象不到他会怎样。有个年轻导演拍了部电影叫做《光棍儿》。他用一帮乡村里毫无演技的真正光棍儿做演员。他们演的是自己的生活。导演当然要表达某种沉重,但电影的底色却非常温情。我在这帮光棍儿的身上看不到更多痛苦。相反我认为他们坦然接受这样一种生存模式。他们的快乐多于痛苦,或者说他们的痛苦隐在轻松的生活背后。因此都市人要伸出悲悯之手给予同情,完全没有必要。

很多时候我往往也是这么去看去想。我这个所谓的生活在城里20多年的人,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如此的踏实感?或者干脆说有没有寻到我的精神之根?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在城市里根本没有。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我那位哥哥以及那几个光棍儿更为接近生存本质。活着,生与死,爱与恨,在乡村里看起来如此顺理成章如此简单纯粹。触摸着乡土气味而生,融入到乡土气味里而死,这是多么本真简单的一件事儿。而人之一生无论多么惊心动魄,多么辉煌灿烂,到头来也无非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回到一个作家的乡土视角写作上,我认为便有了更开阔些的探讨话题。

《佩德罗巴拉莫》是不是乡土写作?由它催生或影响而出的《百年孤独》,是否也属乡土写作?后者貌似强化了诸如反抗意识之类的东西,实际上在展示某种人类生存哲学。而前者则更为直接的突出寻根和温化死亡这一主题。这一写作模式进入中国后催生出一批惊世骇俗的作品,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全新面貌。我们称其为“先锋派”。就当时那批乡村题材作品,我产生过疑问,原来乡土也可以这样摹写?莫言的红高粱地、扎西达娃的西藏风情、阎连科的耙耧山脉等,几乎完全不同于汪曾祺的大淖、沈从文的边城、鲁迅的故乡。当然前一批作品是建立在后一批作品积淀之上的。因此,关于当下的乡土写作,也应该立足原有基础在如何表达上进行创新。

我这样说,是看到时下的乡土写作是有些无序、茫然甚至浮躁的。在“写什么”上抓不到乡村本质,在“如何写”上也根本做不到有所突破。时下的乡村写作要么看起来根本不像乡村,只是把都市里赤裸裸的争斗套用到乡村人物身上,要么温情脉脉把乡村描写得一派翻天覆地旧貌换新颜,要么只抓到表面现象,在新闻或者底层写作的符号之上勾勒苍白无力的乡村人物形象。写作者与乡村的距离如此遥远,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到乡村里去。看起来,写作者更像是牧师,或者政治家。究其根源是因为时下的写作者,实在是离开乡村太久太久。他们在都市里做着乡村的梦。他们对乡村的了解大部分是借助报纸期刊,借助荧屏、互联网,而根本不了解当下的乡村的变异。比较奇怪的现象是,正是这样的书写者却几近长久的占领着乡土写作的主流话语权,真正接地气的写作者(我相信民间肯定有),却淹没在一片所谓主流的喧嚣之中。

其实,关于乡村写作本就是一个大而空洞的命题。从写作本身来说,不管是乡村还是都市,归根结底都应该是探寻人的生存本质,探寻人与自然的关系。从更大范围看,写作应是带有民族特色或个人特色的永恒命题的探索。而乡村写作、都市写作,不过是小范畴上做某些概念性取材上的界定。一个写作者面临这个的时候,我觉得不该有这样的心理界定。很难说你写乡村人物的爱恨、生死,就跟都市人没有什么共性。前提仅仅是,你必须得对你所展示的环境、人物有相当熟稔的把握,必须有时代敏感性,必须对这个领域有深入骨髓的体验。换个说法,对乡土不熟悉,对乡土没有融入没有感情,还是不要轻易去触碰为妙。而真正对这个领域充满激情的写作者,则必须融入其中,掠过现象看透本质,直逼文学写作的共同母题。

2012-07-11 □宗利华 1 1 文艺报 content22465.html 1 乡土最接近 生存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