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学评论

徐岩和他的朋友们

——读徐岩的《在乌鲁布铁》

□贺绍俊

徐岩说,他这一生,能握握枪,写写字,喝喝酒,就算是好的人生了。这不失为一种豁达的人生观。以这样的人生观来写小说,我相信一定会是一个能够抚慰读者心灵的小说世界。徐岩以小说的方式与他的朋友们推心置腹,把笔下的人物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或者说他写小说就因为他对他的朋友们有话要说。

徐岩的朋友们既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是绿林豪杰,他们多半是生活在边境小镇上的普通市民。比如像加油站的小经理马文博、下岗女工杨化学、浴池的搓澡工小敏、酒馆的司茶工三羊、出租车司机李德财,等等。他们有着各自的烦恼,要不就是刚刚死去了老婆,要么是老婆跑到外面搞传销去了;他们也怀揣着各自的愿望,要么是想在癌症夺去生命之前与一位空姐完成一次“昙花一现的爱情”,要么是想给小酒馆里的女孩子送一条鲜艳的丝巾。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普通的人,普通人还是得老老实实过普通的日子”。

当然对于作家而言,并不在于他写的是朋友还是敌人。我以为最为难得的是,徐岩为我们提供了不一样的写作姿态。我把他的这种写作姿态称之为朋友的姿态。他是以朋友的姿态来书写他的朋友们的。那么朋友的姿态有什么特点呢?朋友的姿态是一种体贴、沟通的姿态,是一种不伪饰、不矫情的姿态,更是一种坦率直言、无所顾忌的姿态。因此当我们把徐岩归入到写底层小说的一类时,就会发现,尽管他写的确实是底层普通小人物,但他一点也没有许多作家写底层时容易犯下的毛病,比如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比如俯视下施予的廉价同情。徐岩干脆将那阻隔人们交流的一切击破,直接加入到普通人的行列之中,同时他也不会刻意为悠闲生活的读者们表演,因此他的叙述更加自然真切。这就是徐岩的朋友姿态所具有的魅力。徐岩把他所写的人物都当朋友对待,他就不会将这些人物完全对象化,他也不会为了某种主题的需要或文学的需要对其进行戏剧化、典型化,或者采取夸张、强化、渲染、烘托等所谓的艺术手法,他让朋友们在他的小说中素面朝天。比如《加油站》中的经理马文博,凭着自己是加油站的经理,就可以让小举、王丽敏给自己的身体“加加油”。也许在外人眼里,会把马文博看成是以权谋私的坏官吏。其实在这个加油站里,相互之间的关系远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紧张和龌齪。徐岩非常了解他的朋友马文博,他不过是因为身体确实需要加加油了,何况小举和王丽敏心里头未尝不也想着该给她们的经理加加油呢,所以马文博会对王丽敏说你真是个好女人。当然徐岩也不打算将他的朋友塑造成一个高大的英雄,他甚至都没有写到马文博是如何与抢劫犯搏斗的,他只告诉读者,马文博的头部被抢劫犯用硬器击打数下,抢救无效死在医院里,但他明白他的朋友一直在为裁人的事纠结,临死留下的一句话竟是“用不着裁人了”。他从朋友们的经历中看到了生活的偶然性。但偶然性常常被小说家拿来大做文章,徐岩则要强调的是偶然性后面不变的人性。因此他并不想把马文博美化为一位烈士,尽管马文博具备了足够充分的当烈士的条件,他只是想把马文博当成自己的朋友,他也希望读者能够对他的这位朋友多一份理解。

徐岩的小说不乏诗意。这大概与喝酒有点关系,因为酒也是酝酿诗意的一个必要环节。徐岩的诗意来自他对生活的鉴赏,以及他与朋友的情义。徐岩的诗意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比如这样的句子:“男人把一担青翠欲滴的蔬菜和满身的疲惫放在了甲板上”,它穿插在平实的叙述中,有一种惊艳的感觉。男人是《鼠浪岛》上的主人公,他天天要到这个岛上来卖菜,无非是要看一眼初恋的女人。但是这一次上岛后遇到了恶劣的气候,他为了赶回家去为卧病在床的妻子抓药,出海途中被风浪吞没了。这样一个坚硬的爱情故事,徐岩却将其处理得非常柔软,他写等海上有了晴天,男人的初恋女人便搭上开往县城的轮渡,去给那个瘫在床榻上的女人送点钱。在普通人身上,爱情总是和善良结伴而行的。这恰恰是徐岩欣赏普通人的关键所在。

徐岩有很多的朋友,他应该不会感到孤独。很多作家是因为孤独才写小说。徐岩应该不是,他对生活采取了一种达观的态度,他从生活中看到了温煦的光芒。如此说来,徐岩是不是掩饰生活中的矛盾?一点也不是这样。《天黑下来》里的李德财被开皮包公司的老街坊骗走了几万块钱,《逃跑的婚姻》里李河栽到了一场骗婚的陷阱里,《炒货铺》里的小范被和善的老板娘玩猫腻骗走了工钱,这些所涉及的都可以说是尖锐的社会矛盾,但徐岩写这些并不是为了表达怨恨或怜悯,他只是钦佩他的朋友们面对这些遭遇时的生活态度,无论是李德财得知老街坊是个骗子后想的却是“咋也得弄碗热面吃吃了”,还是小范以对待豺狼的方式狠狠惩罚了老板娘后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都是让徐岩由衷钦佩的。徐岩和他的朋友们共同营造了一个充满生机的小说世界,这个小说世界会使喜爱它的读者增添生活的勇气。

2012-07-13 □贺绍俊 ——读徐岩的《在乌鲁布铁》 1 1 文艺报 content22247.html 1 徐岩和他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