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歌剧《运河谣》,最深刻的印象是由女声歌队组成的结构框架——一忆及每场大幕拉开的情景,耳旁就传来“我们是运河的流水”那时急时缓、忽抑忽扬、边行边吟的歌声。运河是《运河谣》的见证者和传扬者,它见证着南来北往的人生漂泊也传扬着寒来暑往的道德承载。当“运河的流水”流水般地逝去,水红莲的形象却在脑海中砥柱般地升起。尽管《运河谣》的故事围绕着水红莲、秦啸生、关砚砚、张水鹞的或慕恋、或悲悯、或觊觎、或愤懑的人生际遇来展开,但我却总认为《运河谣》在本质上是一曲“红莲赞”——是水红莲真情实意、豪气爽性、慧心灵智、侠肝义胆的讴歌与礼赞。
编剧为水红莲设定的身份是“唱曲艺人”,她的人生漂泊起因是“逃婚”(不愿纳为人妾)。可惜的是,“唱曲艺人”之于水红莲只是一个先在的设定,她应该有机缘唱曲亮艺,这既有助于她本人性格的华彩也有助于歌剧的色彩。想想歌仙刘三姐就能明白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唱曲”的缺失,水红莲一亮相便是大义凛然,一开口便是“一条运河千年久,涛声桨影岁月流,几多英雄从此出,青山夕照水悠悠”。这当然也强化了水红莲的义骨侠风。另一位步入漂泊人生的叫秦啸生,这位书生因“拒捕”而漂泊。秦啸生和水红莲的结伴应了那句老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过同是“漂泊”,水红莲想的是“人入运河龙入海,来去自在无影踪”,秦啸生则是“装成水手上京城……告倒贪渎祸殃虫”。一个逃婚觅机缘,一个拒捕求伸张,这种个性定位和关系扭结,使我们充满着“戏剧性”的期待,充满着行动的渴望、性格的成长、冲突的蓄积和生命的悟觉。
两个同是“天涯沦落”的漂泊者搭上了张水鹞的客货船,可以预见的故事不外乎张水鹞对水红莲的垂涎并由此而起对秦啸生的刁难。但谁知人生风云莫测,旅途多有坎坷,冒名顶替的水手秦啸生却偏偏弄假成真,被曾遭遗弃的关砚砚当成了自己的负心郎。虽然这一支横生的“插曲”巧合得令人意外,但却是丰满水红莲性格内涵十分重要的一笔。无惧于张水鹞邪恶阴毒的水红莲,却纠结于孤苦悲凉的关砚砚,这使得她的心路历程更增添了坎坷曲折。清人李渔的《闲情偶寄》说到编剧,主张“立主脑,减头绪”,但关砚砚的“横插一杠”非关“增头绪”而是支撑该剧的“立主脑”之举。也就是说,这“一杠”让水红莲与秦啸生的北上“漂泊”少了些“飘逸”多了些“飘荡”,这“一杠”使得秦啸生的“状告贪渎”和水红莲的“自主人生”退隐为故事的背景,这“一杠”在秦啸生、水红莲和关砚砚之间建立起一种独特的命运关联和人生扶持。于是,在若隐若现的“我们是运河的流水”声中,我们清晰地聆听着“命运”的叩问:“我是一叶浮萍,我是一片落英,浮萍任由流水,落英任西风,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一“叩问”是秦啸生、水红莲、关砚砚共同的心声,只是在共同的“命运叩问”中寄寓着不同的人生愿景。在回味剧作的构成时,我们可以看到作家设定的贯穿行动是秦啸生的“登九重,告御状”。水红莲和关砚砚的先后加入,构成那一“贯穿行动”的催促力量和拖拽力量,使“贯穿行动”在延宕中展开,展开的行动丰富了“贯穿行动”的内涵也曲折着“贯穿行动”的进程。推向高潮的一笔虽说是水红莲“烧船示警”且“跟着烈焰激流”而去,但关砚砚劝说秦啸生“莫辜负红莲的良苦用心”却是更为精彩的收煞之笔——关砚砚由“拖拽”向“促进”的力量转换,深化了剧情也升华了人性。
我十分喜欢自红莲烧船、啸生蹚河直至砚砚盲劝的三段独唱。水红莲的“我要跟着烈焰激流走了……我为你千死千生,九泉下也痴心不改”;秦啸生的“一生的向往,一生的爱恋,成了满河的残片……只剩下河水长流泪,只剩下凄凉啼杜鹃”;关砚砚的“你听河水奔腾,那是红莲在呼唤你……她香魂一缕长相伴,与我们一路同行……”此时,当你再度听到女声歌队“我们是运河的流水”,怎能不百感交集,万绪盘桓。在这样一个情节紧凑、情意贯穿、情思交织的场景中,我总觉得歌剧对秦啸生借用李小管身份的交代不必过于铺张,在对白的言说或歌唱的忆叙中点到即可;我还觉得将情节的推动力过于倚重张水鹞对秦啸生的“加害”,也显得情节驱动力与性格生长力的某种游离……
或许正是在这时,我们才会去想编剧其实是在“歌剧”的特定形态中“戴着镣铐舞蹈 ”的。关砚砚在“贯穿行动”中的“横插一杠”,恐怕不只是为了丰富和曲折水红莲、秦啸生的人生际遇,而且也是为了丰富和充实歌剧叙述的声部配置。此时我们也当然想起了歌剧的曲作者印青,我甚至认为歌剧《运河谣》最令我满意的地方不是剧情而是歌吟。那些朗朗上口、盈盈入耳、娓娓萦怀、久久驻心的唱段似乎“不见出处”但又“饱蕴地气”,几乎每一曲都有“行云流水”之感和“笼烟拂柳”之态。尽管黄维若、董妮的歌词也不失新意和辞彩,但总觉得还需推敲才配得上印青的音乐。就歌喉而言,分别饰演秦啸生、水红莲、关砚砚的王宏伟、雷佳和王莉自然都属上乘;但就人物性格的刻画和戏剧情境的应对来说,雷佳的表演显得更为妥帖也更为动人。这或许也是让我产生“红莲赞”联想的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