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生态文学的可贵之作

——评钟平长篇小说《天地之间》 □陈晓明

环境危机已经成为人类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但人类似乎还无动于衷。在中国尤其如此,中国的环境破坏已经到了极限的地步,这并非耸人听闻,仅仅河流污染、森林毁坏、中国南方交替出现的干旱,这些足以使中国人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只是因为温水煮青蛙,我们这才置若罔闻,真正到了那一时刻来临,悔之晚矣。也正因为此,现在国际上环境生态文学创作和研究都十分兴盛,在中国也是方兴未艾。当然,从批评的视角看,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学作品,就有相当丰富的生态意识,那是依附于自然崇拜、天人观念的生态意识。如何提高到环境危机和人类生存的困境来思考,这是当代中国文学创作的新课题。

2011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钟平长篇小说《天地之间》,就是一部有着相当鲜明的环保意识的长篇小说,也可以说是一部有高度时代责任感的作品。钟平来自陕西,是一位相当自觉和突出的生态文学作家,1999年以来,他就倾注热情于生态文学,创作了《绿色回归线》《大地诗学》《守望野性的家园》等作品。

《天地之间》把关注点聚集在陕北煤矿产业的治理转型上。小说讲述的是陕北新民县环境治理的故事。新民县是小煤矿遍布横行的县城,地处陕北偏远地区,环境多年来遭遇严重破坏。天赐湾老人文长贵有责任感,写匿名信向《中华环境导报》检举,引来记者实地调查,震动高层领导,由此打响了新民环境治理的战役。干部、群众和企业家团结奋战,关小停黑,扭转污染局面,完成煤炭企业转型,终于造福于一方百姓。

这部作品的叙事具有很强的纪实性风格,其现实感和故事性很强。小说就以暗访记者的视角切入,由此一点点暴露出新民县的污染问题,颇有新闻纪实特点,也有传奇色彩。上世纪80年代,晋陕蒙交界区域污染严重,被称之为“黑三角”。污染治理之所以困难重重,一是地方保护主义,二是地方领导权力大于法规与国家政策。当地的环保局形同虚设,根本就是企业的保护伞,其功能主要是应付检查,给排污企业通风报信。这种情况在中国各地是相当普遍的。20多年来,虽然当地老百姓咳出的痰都是黑的,粉尘密布,不见天日,但就是无法治理污染。进入21世纪,强调科学发展观,中央和地方都对环境污染打出重拳。自北京来的记者开始,陕北这个偏远地区也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治理污染。小说没有回避矛盾,而是非常尖锐地指出地方保护主义对污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原来的新民县部分县领导就与污染企业沆瀣一气,为的是中饱私囊。另一方面,小说也揭露了一批利欲熏心的煤老板,如田永福之流。煤老板在中国有着非常不好的名声,关于他们的故事与中国的寻租经济、权钱交易、野蛮生产等等行径联系在一起。而他们的形象几乎被固定在贪婪与暴富、掠夺与糟蹋的指控上,资本的赤祼祼原罪充分体现在这个群体身上,全面反映出当今中国最本质的一些问题。小说由此展现出的现实批判性是强烈的,揭示的问题真实而深刻,表现了一个生态文学作家独有的责任感。

这部小说情节构思十分紧凑,故事性很是引人入胜,这并不只是由于这部小说在故事设置方面有多少传奇性,而是在于它对人物性格刻画相当有力,尤其是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的环保治理的干部形象。刘大地就是其着力刻画的主角之一。刘大地的名字就起得相当大气亮堂,其正面英雄人物的特征十分突出。小说在他未出场前就铺垫好故事氛围,直至他出场,就是一个力挽狂澜的干部形象。刘大地脸黑、高大魁梧,大公无私,雷厉风行。因为他有责任感而没有私欲,有胸怀而没有权谋。他一到新民县就下乡,体验到新民县污染的严重,工作的难度和复杂度。这是一场环保攻坚战。小说不惜浓墨重彩塑造了一个治理污染的共产党好干部的形象。当然,还有参与环保攻坚战的其他干部,也都写得有声有色。

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敢于重写一批煤老板的形象。当然,如前所述,煤老板的形象在中国当代已经被“污名化”,要还以清白实属不易。但如何写出多样性的煤老板形象,也正是文学的任务之一。这部小说当然偏向于写出煤老板们更为复杂多样的形象,新民县的煤老板无疑也是多种多样的。小说写出几个家族式企业的煤老板不同的经营理念,对治理环境与企业转型有不同的态度。先出场的梁有恒、梁有岗兄弟,性格颇不相同,梁有恒沉稳敦厚、踏实持重,很快体会到煤矿企业要完成现代企业转型,要彻底根治污染。弟弟梁有岗则浮躁虚荣,与田永福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但自从邂逅罗萍后,他就浪子回头,与梁有恒分家,与罗萍一起完成企业转型。这是一个性格有发展的人物,他的故事虽然掺杂了不少的欲望情爱,写得有声有色,倒是写出了颇为立体的煤老板形象。小说重点肯定的人物有洒脱进取、慷慨大度的艾高原,这个煤老板颇有陕北汉子的豪爽之气,做事大气而果敢,对人才特别重视,很有现代意识。他与雷静的感情描写颇为细致温雅,给人生动而美好的印象。虽然小说对煤老板的表现带有洗清污名的动机,难免有美化之嫌。但中国目前对煤老板形象的认识也未免太单一、极端和概念化。中国治理污染还是要靠多方面的力量。尤其要靠企业家的觉悟。这部小说对从正面唤起中国众多煤老板的生态环保意识,无疑有着迫切的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也不无积极的前瞻的价值。

这部小说以生动的笔墨写出了一群陕北女性形象,她们虽性格气质各异,却都血肉丰满、亲切可爱,这也是小说引人入胜的缘由所在。首先是环保局干部戴玉,作者赋予她健康矫健而活泼爽快的个性特点。她对环保工作有清醒的认识,也有责任心,是一个坚守基层环保岗位的好干部,甚至为了环保工作,身受重伤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在单位是好同事,在家是好妻子,对朋友一片坦诚。小说尤其细致刻画了她与罗萍的感情,那是陕北女子才有的古道热肠和无私奉献的友谊。显然,罗萍也是小说着力刻画的形象,她虽然来自东北,不是陕西女子,她的故事颇为曲折复杂,人物性格和心理都有相当大的变化发展。罗萍的形象注入了很强的传奇色彩,她兼容欲望与坚贞于一身,小说对罗萍的内心刻画还是很成功的。她背后的故事一步步透示出来,也是一个创伤性的故事。她内心则始终保持着善良,梁有岗被她的爱所感化,逐步走向正道,爱情的力量在这里也彰显无遗。其他几位女性形象,如胡晓燕和雷静也写得性格鲜明、生动丰富。两位戏曲演员阎香草、齐海红师徒的故事也说得曲曲折折,尤其是齐海红的故事,十分真切地表现了一个被诱惑的、渴望成功的文艺女青年的命运。小说写女性形象,不管是寥寥几笔,还是浓墨重彩,都能传神。这也是这部小说十分耐读而意味隽永的缘由所在。

如何树立环保理念,还不只是批判性和暴露性的问题,同时也是示范性的课题。这部小说的重要意义在于,塑造了文长贵这样坚守传统文化价值的长者形象。陕北是文化根基深厚的地界,尽管说在近几十年的高速发展中,环境遭遇到比较严重的破坏,有文化根基的地方就不会容许这种现象长期恶化下去。环境保护不只是党中央的事,也是当地人民的事。文长贵就代表了普通民众对环境保护自觉承担的责任,天赐湾如同世外桃源,是一个理想的天然环保去处。戴玉的丈夫郝翔的形象与文长贵相呼应,强调了生态保护的民间自发力量。小说通过德高望重的文长贵的形象,开掘出保护环境的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尤其是与对当地的自然和家园书写结合在一起,使之融入传统文化的源流。文长贵的形象虽然有点过于完美,但作为一种理想性的表达,也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

这部小说在艺术上显然深得古典小说的影响,也带有西北地域文化的鲜明特征,小说叙述整体上显得大气从容、清峻洒脱。大量使用方言,也使得这部小说在语言上有特别的韵味。

总之,这部小说带着高度的环境责任感,选取一个角度,暴露了环境治理遭遇的巨大挑战,写出了一大批环保战线上的干部和群众,也写出了逐步走向环保自觉的一批煤老板,尤其是写了一批颇有血性、敢恨敢爱的陕北女性。小说显示出钟平在人物塑造刻画方面的艺术功力。在今天生态文学方兴未艾的时期,这部作品鲜明的生态意识,必然能在中国文坛赢得它应有的地位。

2012-07-25 ——评钟平长篇小说《天地之间》 □陈晓明 1 1 文艺报 content22155.html 1 生态文学的可贵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