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以正直的心态对待生活和文学

——我读《妹英记》 □梁鸿鹰

按说,文学是高傲的,但文学往往向卑微的人们低下头颅,因为文学总是有悖常理——越是不具备文学生长条件的地方,越是生长出巍峨的文学,越是清苦穷困的人,越可能成为缪斯女神青睐的对象。

人们试图从不同角度定义作家的成色,涉及到写的多少、创作时间长短、作品名气、读者多寡等等,但一切都不会有定论,因为一切又都不是斤称斗量的,因为文学太见仁见智,谁写得好,谁写得差,一律不存在现成的尺度,不过大家认定,文学是出自心灵的事业,只要以正直的心态对待生活和文学,只要写作者从自己的遭际和体验出发,确实感到不得不写、不吐不快才动笔,往往就会流淌出好的、感动人的文字,直抒胸臆也好,经不起推敲也罢,人们不会去计较,毕竟,人缘与口碑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

我看重陕西作家王妹英的文字,是因为它让我真的有话要说。

接触到一篇作品,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预先需要知道其文体,我们心虚,怕自己缺失这个尺子就不好丈量高低、判断其优劣了。王妹英的作品真让我们犯难,因为我们找不到关于文体尺度的用途。比如,《七福》读得我昏天黑地:那条在死孩沟里捡到的叫七福的狗,那对相依为命的姐姐与弟弟,那坎坷得“让人吐血”的生活,那因七福的到来、因一只“小尾寒羊”来福的出现而欢欣的日子,以及“小尾寒羊”死于产子的悲惨,让我感到作者笔下生活直入骨髓的痛切。当读到“我”与弟弟、七福在死孩沟埋葬来福的时候,当我读到:“死孩沟里灰茫茫的一片,像是孤寂的尽头,像是大自然对活着的最后警告,死了的生命,再也享受不到活着的好处。”当读到“只有一回回亲眼经见过死神的人,才能理解那样的创痛,就算是最通晓世事的理论,也比不上死神对人的教训,也才更能忍耐世事的无常迷怨”的时候,我干脆就不想了解这是散文还是小说,我也不在乎这是散文还是小说了。这里有的就是生活的质感,有的就是足够浓烈的对生活的痛切认识。这里明明就有文学的全部。我想,作品里的那些句子难道仅靠才气、阅历能够锻造吗?作者发问,生活为何那样的不待见贫苦的人?当命运的真相展开狰狞面目的时候,她说:“穷人也能捍卫幸福,乃至和命运真心的抗争”,“在我认识我的命运之前,我通常是热爱我的命运的,在我了解了我的命运之后,我就更加傻乎乎地热爱我的命运了,也不论那命运对我是苦是痛,我都不曾在它面前背誓或是撒谎,也都从来不曾软弱的背信逃走!”我想,这便是真的出自心灵的文字了,考究是小说还是散文有意义吗?文学真的有那么多的规矩吗?散文还是小说,虚构还是纪实,谁说了算,谁去画个杠杠,这杠杠在什么意义上认识是有意义的?

是的,意义该永远是相对的吧,文学与生活相遇、与自己每一年相遇,意义是否就应该存在呢?对写作者而言,自身经历作为写作素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作品的成色却会有很大的不同,为什么?我想,就看这些文字彰显的意义了。与许多写作者一样,王妹英同样是从写人生过程中遇到的磨难、抒发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开始创作的。那么,能写出什么新意、写出什么感人的花样呢——既然古今中外的人们都是这样子写的。王妹英是个地地道道在农村长大的苦孩子,早年的时候命运似乎对她格外不公:丧父、丧母、丧奶奶、失学,她与弟弟早早地便尽失呵护,恶劣的生活条件、贫寒的家境让她饱受磨难,但这些经历并不一定是她写作的充分条件,她爱读书、肯勤奋、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她只是下决心记录这些磨难,以为自己过往的纪念,同时不想让这些苦再发生在别的人身上。她的作品中突出的亮点是对命运的抗争。她不放过每一次与命运抗争的机会,她记录着人的生命体现出来的蛮而狠的力量:“生与死的铁索桥上我一点点攀爬。终于,缝隙、阳光、石头、山崖,我爬出来了!我实实在在地爬出了死亡的幽谷又跌进大山的怀抱,我想起我站在我‘风餐露宿’的小土屋里俨然一个刚刚凯旋的大将军,小屋里惟我独尊,一股主宰世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挺胸昂首,猛然间我觉得人好伟大!忍不住豪情万丈,兴致盎然,高举双手放眼四望,却左也是墙壁右也是墙壁,墙连墙,缝接缝,我推开屋门扑进山峰,哦,山!连绵不断,互相挤让,相争并存,蓦然汇成山的大江峰的瀑布,千姿百态,一声不吭傲然耸立于天地之间”(《小土屋》)。的确,我们在她的文字里固然看到了过多的苦难,如父母、奶奶的相继离去,赤贫如洗、家徒四壁,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但她的作品里面不存在恶意的倾轧,没有对丑恶的展示,她聪慧地、灵敏地接受着世界安排给自己的一切,她在《我的奶奶》里说:“一方面我虽然没有能力让我的命运委身与我,从此听从我的使唤,但是,让我默不作声就委身于我的命运我也不干……只要我在这人世一天,我的生命就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生命一样高贵、体面和尊严,并且也需要在我的童年乃至日后我的青春、我的盛年以及我生命的一切阶段都应具有的舒展”。这是她文学表达的主旋律,这种旋律常常依据议论得到表达。

议论本来是文学家的一大本事,体现着作者的眼光、心胸,但议论如果作为创作谈出现,在作家的文学生涯中往往扮演着尴尬的角色,得不到应有评价,王妹英的《照亮时代和人心》,我倒觉得应该得到重视。说到底,对文学的议论来自生活的启迪,生活是每个人最称职的益友,同样是一个有出息的作家最好的老师,我们从生活中得到一切启示,矫正着自己人生的方向,在这一点上王妹英是清醒的。她说:“生活就是一个力求上进的人的良师益友,这话在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我对生活寄予的厚望也从没有使我落空,生活教给我的那不论是贫穷和富裕都不能改变的对与错的礼数、那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生活境遇都要秉持诚实、正直的心意对待自己和他人的真正含义。”由对生活的理解,她看到了写作的严肃性质。她主张写作的出发点不是市场的利益,而是希望有益于人心。她认为是生活教会了自己判断对与错,要尊重心灵的驱动:“不论生活给予我什么,我都不曾抱怨,只有感恩。我仍然怀着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我的生活当中,是我周围平凡的普通人善良、正直的榜样给了我写作的勇气,所以,我决心长时间地保持自己认为是对的写作事业,以战胜我遇到的种种困难和我时常会有的懒惰、偏执之心。”她固执地坚持着“从不写无关痛痒的文字和毒害人心的文字,也不写虚妄的文字和话语,是我作为写作者的义务和本分,有感而发,不谗媚、不取巧,使自己的文字尽我所能的打动和宽慰每一个读到这文字的人,这一点,我力求做到”。从她呈现给我们的文字看,王妹英做得不错。

2012-07-25 ——我读《妹英记》 □梁鸿鹰 1 1 文艺报 content22156.html 1 以正直的心态对待生活和文学